卯时初刻,粮务司后堂的门被苏慕棠重重推开。
三十七个粮务司官员正围着火盆烤手,见她抱着一摞账册进来,纷纷直起腰。
小桃跟在后面,怀里的铜盆「哐当」磕在门槛上——那是她连夜誊抄的三百份拍卖细则。
「明日巳时,西市空场。」苏慕棠把账册拍在案上,「裴七娘名下二十座粮栈的存粮,按市价半价拍卖。
所得银钱,全拨去江南赈灾。「
底下炸开锅。
「苏女官疯了?那是抄家物资!」
「裴家是太后的人,动她的粮——」
「闭嘴。」苏慕棠抓起算盘,珠串「噼啪」撞出脆响,「裴七娘勾结盐商囤粮抬价,害得淮安府百姓啃树皮。
她的粮是罪产,按《大楚律》第二十三卷,本就该充公处置。「
「充公也轮不到你擅**卖!」
王尚书踹开椅子冲进来,官靴碾过地上的拍卖细则。
他是太后的表弟,上个月刚替裴家递过三箱珊瑚到慈宁宫。「你当这是你舅舅的粮铺?
国库物资动一动都要过六部——「
「过六部?」苏慕棠抽出一张盖着大理寺印的抄家清单,「大理寺确认裴家粮栈属非法所得,户部批了充公文书,我不过是按流程处置。」她指尖点向清单末尾,「王大人若觉得流程不对,不妨去大理寺问问,为何裴家囤的粮里,混着去年拨给北疆的军粮?」
王尚书脸色煞白。
殿外突然传来唱和声:「李御史到——」
李御史举着象牙笏板跨进来,笏板上还沾着早朝的墨迹:「臣刚上了折子。」他冲苏慕棠点头,「苏女官处置罪产于法有据,臣附议。」
后堂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
未时三刻,乾清宫。
皇帝把李御史的折子翻到第三遍,玉扳指敲得龙案「笃笃」响。
苏慕棠跪在丹墀下,能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那是去年黄河决堤时熬出来的。
「太后昨日还说,要把裴家粮栈拨给大皇子办春祭。」皇帝突然开口。
苏慕棠抬头:「春祭用粮,户部库里有新收的白米。
裴家的粮,是陈米掺了沙,霉味洗不掉的。「她从袖中摸出个纸包,」这是臣在裴家粮栈取的样,陛下可让尚食局熬锅粥。「
皇帝捏着纸包的手顿了顿。
「准了。」他突然把折子拍在案上,「但要写清楚,拍卖所得归内帑,由朕亲自批给江南。」
苏慕棠叩首:「谢陛下。」
出乾清宫时,楚珩之的玄色大氅正等在阶下。
他伸手要扶她,被她避开——刚才跪久了,膝盖还麻着。
「太后在慈宁宫摔了三个茶盏。」楚珩之替她拢了拢披风,「陈青说,她的贴身宫女去了王尚书府。」
「正好。」苏慕棠摸了摸袖中那份账册副本,「她越急,明日越好看。」
拍卖日。
西市空场挤得水泄不通。
百姓举着木牌,粮商攥着银票,连街头卖糖葫芦的老头都踮着脚往台上看。
苏慕棠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小桃举着算盘站在她右边——那是她从舅舅粮铺带来的老物件,算珠被摸得发亮。
「第一桩,通州粮栈,存粮三千石。起拍价,每石三百文。」
台下炸开喊价声。
「五百文!」
「六百!」
苏慕棠压了压手,示意小桃拨算盘。
算珠刚停,她突然提高声音:「但这桩粮,臣要加个条件——」
全场静了。
「拍下的粮商,须得在十日内运到江南,按每石四百文卖给灾民。」她扫过台下,「若敢囤着不卖,臣这里有裴七娘的账册,记着她怎么给粮商塞银子。」
人群里有人倒抽冷气。
「另外——」苏慕棠从怀里取出一叠纸,「这是裴七娘与慈宁宫的往来账。
去年腊月,她送了太后二十箱东珠;今年正月,太后赏了她三十道盐引。「她把纸页递给小桃,」给各位看看。「
小桃举着账册副本绕台走,百姓挤着看,有人念出声:「正月十五,慈宁宫收南海珍珠一百颗......」
「这不是买卖。」苏慕棠声音清亮,「这是告诉所有人——谁的算盘里,装着百姓的命。」
台下爆发出欢呼。
与此同时,慈宁宫外围。
楚珩之的玄甲卫像铁桶般围了三层。
他站在宫门前,看着大皇子的马车被拦在百米外。
陈青凑过来:「太后要见您,说您抗旨。」
「抗旨?」楚珩之摸了摸腰间的刀,「臣奉皇上口谕,慈宁宫近日有刺客,特来护驾。」他冲陈青使眼色,「再派二十人守偏门,别让宫娥太监递消息出去。」
深夜,侯府西院。
苏慕棠靠在窗台上,看着远处慈宁宫的灯火一盏盏灭了。
楚珩之端着药碗过来,她接都没接:「我没病。」
「赵嬷嬷得手了。」楚珩之坐在她身边,「她在御药房当差的侄子,往各王府送了信——太后病危。」
苏慕棠笑了:「大皇子急着找太医,二皇子往慈宁宫送参汤,三皇子......」她顿了顿,「该慌的人,都要动了。」
「累吗?」楚珩之轻声问。
「累。」苏慕棠歪头靠在他肩上,「但比在侯府被柳如眉泼茶那会儿,痛快多了。」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沙沙响。
「京里要变天了。」楚珩之替她理了理碎发。
苏慕棠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轻声道:「我们赢了一局,但这场仗......」
「才刚刚开始。」楚珩之接完她的话。
更夫敲过五更。
侯府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小桃撞开房门,脸上还沾着炭灰:「姑娘,各王府的马车都往慈宁宫去了!
说是......「她喘着气,」说是太后病危。「
苏慕棠和楚珩之对视一眼。
窗外,东方刚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