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氏顶层的“儿童房”,更像一个冰冷的无菌观察室。墙壁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晕的城市霓虹,室内除了几张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学习桌椅,只有一台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曲面电脑屏显得格格不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皮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小宝穿着面料柔软却冰冷如铁的小西装,像一尊被强行摆放在祭坛上的、毫无生气的精致人偶,安静地坐在宽大的椅子边缘,小短腿悬空,够不着地。他黑葡萄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个苍白得令人心慌的空间。目光最终定格在天花板角落那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黑色小圆点上——一个极其隐蔽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像恶魔的眼睛,无声地闪烁着。
门无声地滑开,厉砚深大步走了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音。他身后跟着妆容精致的白珊,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如同艺术品的水果。
“小宝,”厉砚深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天的金融模型推导,做完了吗?”他甚至没有看孩子一眼,径直走到电脑屏幕前,锐利的目光扫过上面滚动的复杂曲线和数字。
白珊放下果盘,脸上堆起甜腻的笑容,走到小宝身边,试图去摸他的头:“小宝真聪明,这么小就能看懂这些,将来一定比你爸爸还厉……”
小宝猛地偏头躲开,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幼兽,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他讨厌这个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更讨厌她假惺惺的触碰。他只想妈妈身上淡淡的、温暖的皂角香。
白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鸷,随即被更甜腻的笑容掩盖:“这孩子,认生呢。”她转向厉砚深,声音带着刻意的担忧,“深哥,董事会那边……”
“闭嘴。”厉砚深打断她,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厉氏的股价K线图如同跳崖般一路向下,刺眼的绿色数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负号。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声音冰冷如刀:“告诉那群老东西,对赌协议我签!三个月内,厉氏的市值回不到巅峰,我厉砚深名下所有股权,质押给董事会!”他重重地挂断电话,昂贵的手机被他狠狠掼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巨大的声响吓得小宝浑身一哆嗦,小手紧紧抓住了椅子边缘,指节泛白。他偷偷抬起眼,看向那个高大、冰冷、如同山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男人——他的“爸爸”。
厉砚深似乎感受到孩子的目光,终于侧过头。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审视一件物品般的估量,还有被逼到绝境的暴戾:“看什么?做你的事!厉家的继承人,不需要无用的软弱!”
这时,厉砚深的手机再次震动,他看也没看,直接划开接通,语气极度不耐:“说!”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厉砚深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狰狞:“你说什么?西海岸那个并购案的资金链被卡死了?谁干的?查!立刻给我查清楚!三个亿!三个亿的损失你让我怎么跟董事会交代?!”
他从喉咙深处碾出低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昂贵的西装下是紧绷的肌肉。
白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快得如同错觉。她趁机凑到小宝身边,指着电脑屏幕上一条正在跳动的、代表实时交易波动的曲线,声音带着刻意的引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小宝你看,这里,对,就是这条绿色的线……哎呀!”她像是手滑,指尖“不小心”重重地点在了屏幕上一个极其关键的、代表“紧急止损”的红色按钮上!
屏幕上的曲线瞬间如同失控的过山车,疯狂下坠!代表厉氏资金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缩水!
“啊!深哥!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宝他……”白珊立刻捂嘴惊呼,脸上瞬间布满惊恐和无辜,眼神却瞟向小宝。
厉砚深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断崖式下跌的数字,又猛地射向一脸“茫然无措”的小宝。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失望。
“废物!”厉砚深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几步冲到小宝面前,巨大的阴影将小小的孩子完全笼罩。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盘白珊带来的、鲜艳欲滴的进口蓝莓,连盘子一起狠狠砸在小宝脚边的地毯上!
“啪嚓!”
精致的骨瓷盘子碎裂成片,蓝紫色的汁液如同肮脏的血,瞬间溅满了小宝干净的裤脚和苍白的小脸。几颗蓝莓滚落在他脚边,像被打碎的眼珠。
“连个屏幕都看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厉砚深的咆哮震得天花板都在嗡嗡作响,“你那个没用的妈,除了生下一个废物,还能干什么?!”
小宝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住的冰雕。蓝莓汁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一道刺目的紫痕。他没有哭,甚至没有颤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空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近乎实质的冰寒。他小小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咀嚼着刚刚听到的某个词——“废物”?还是“垃圾”?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尖,极其短暂却精准地扫过暴怒的厉砚深和故作惊慌的白珊。巨大的恐惧之下,一股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在他心底悄然凝结。
白珊立刻上前,用丝帕假意去擦小宝脸上的污渍,声音带着虚伪的怜惜:“深哥,别吓着孩子,他还小……都怪我,没看好他……”她低下头,凑近小宝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一字一顿地低语:“小杂种,看到了吗?你爸爸眼里,你连三个亿都不值。”与此同时,她垂在身侧的手,借着身体和昂贵皮包的遮挡,极其隐蔽地按下了藏在包内衬里的微型录音笔开关。她需要记录下厉砚深每一次失控的咆哮、对孩子精神状态的负面评价、甚至任何可能涉及公司决策失误的只言片语。这些录音,是她为自己预留的护身符,是将来在厉砚深这艘大船倾覆时,证明自己“无辜”或“被迫”、甚至反过来要挟厉砚深换取好处的致命***。至于那个小杂种?不过是她录音里一个完美的、引发厉砚深失控的导火索和“证据”罢了。
厉砚深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小宝那副惊吓过度、毫无反应的样子,眼神里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嫌恶取代。他像丢开一件垃圾般移开视线,对着门口低吼:“来人!把他给我关进禁闭室!好好反省!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不准给任何吃的!”
两个保镖应声而入,如同铁钳般抓住小宝细弱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从椅子上拖下来。小宝被拖拽着,小小的身体踉踉跄跄,最后惊恐地回头,看向厉砚深的方向。
就在这时,厉砚深的手机又响了。他背对着孩子接起,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冰冷和不耐烦:“喂?……嗯,知道了,让她等着。一个为了钱爬上床的女人生的孩子?联姻的***罢了,难道还要我当祖宗供着?养着不死就行。”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清晰地、冰冷地、毫无遮掩地,砸进了小宝的耳朵里。
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熄灭了。
保镖将他拖出了这个冰冷苍白的房间。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禁闭室更小,更黑,像一个冰冷的铁盒子。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外面世界冰冷的光。
小宝被粗鲁地丢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门被从外面锁死,沉重的落锁声如同丧钟。
黑暗中,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脸颊上残留的蓝莓汁黏腻冰冷,裤脚上的污渍散发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厉砚深那句“联姻的***罢了”,像魔咒一样在他小小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黑暗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被压抑的哽咽。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大的哭声。
妈妈……妈妈在哪里?***手是暖的……妈妈不会说小宝是废物……
他摸索着,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儿童智能手表。这是夏晚用最后一点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里面只存了妈妈一个人的号码。厉砚深的人搜走了他所有东西,唯独漏掉了这个被他藏得极好的小手表。屏幕是黑的,电量显示只剩下可怜的一格红色。
小宝颤抖着,用小小的手指,摸索着按下开机键。微弱的光芒亮起,照亮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污渍。他点开唯一的那个联系人——“妈妈”。
没有信号。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
他紧紧攥着小小的手表,如同攥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他把冰冷的表壳贴在耳朵上,仿佛这样就能听到妈妈温暖的声音。
就在这时,手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三下蓝光——这是妈妈和他约定的特殊信号,表示有加密信息通过他们预设的、利用大楼内部弱电线路传递的微型中继器送达了!这手表,是妈妈用最后积蓄找人特殊改装的“求生通讯器”,核心部件藏在表带夹层里。小宝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用特定的指法在表盘边缘的感应区快速滑动解锁。屏幕上没有语音,只跳出一行由简单符号组成的短讯------这是他们母子自创的、基于童话故事和日常用语的秘密暗号:
[小熊][害怕][星星][亮][看][坏机器]小宝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他瞬间明白了:妈妈在安抚他别怕,告诉他利用“亮”(电脑屏幕)去“看”(观察/操作)“坏机器”(厉砚深和白珊的电脑)!
小宝猛地攥紧了小拳头!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还带着泪光的黑眸里,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光芒。
爸爸?那个把他关进黑屋子、骂他是废物、说他是***的男人?
还有那个假装摔倒、害他被砸水果、骂他是小杂种的坏女人白珊?
小宝慢慢站起身,走到禁闭室唯一的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前。他抬起小小的手,不是去拍门哭喊,而是将掌心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恐惧和委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蓝莓汁和灰尘的鞋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平静,低低地说:
“爸爸,白珊阿姨……”
“小宝……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