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徒弟……收得太烫手了。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了。林小满已经彻底沉浸在了“我有一个秘密的超厉害（但暂时落魄）的猫头鹰妖伙伴”的兴奋中，小心翼翼地把“耗光修为”的仙尊捧回干草堆，还给他掖了掖角落里的破布片，嘴里絮絮叨叨：“你好好休息，修炼不急在一时。仇家什么的也别怕，我们这云雾山偏僻得很，他们找不到的。明天我就去镇上，多换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玄翎仙尊瘫在干草堆里，睁着圆眼，望着茅屋顶棚的破洞，以及洞外疏冷的星光。
累了。
仙尊决定暂时放弃治疗。摊牌计划，卒。至少，这小子现在允许他“说话”和“发光”了，算是个……进步？
他麻木地听着少年对未来“养妖”生活的规划，包括但不限于：开辟一块菜地种灵植（他怀疑这小子知不知道灵植长啥样）、去深山里找千年人参（能找到十年萝卜算他输）、还有攒钱买一本《妖族修炼入门大全》（地摊货无疑）……
听着听着，那絮叨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林小满说着说着，自己趴在他箩筐边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揣着一个天大的美梦。
玄翎仙尊偏过头，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呼吸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甜气息。根骨是真的好，心性也是真的纯，纯得像张白纸，也……傻得像张白纸。
他叹了口气（如果鸟能叹气的话）。
罢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迂回战术，潜移默化。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比如，纠正一下这破名字！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神清气爽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箩筐精神十足地喊：“小圆子！起床啦！今天我们去镇上！”
箩筐里的毛团子动了一下，传来一个低沉又压抑着恼怒的声音：“……吾名，玄翎。”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你还给自己起了大名啊？玄翎？真好听！比小圆子气派多了！行，以后有外人在，我就叫你玄翎！”他凑近些，眨眨眼，“私下里还是叫小圆子亲切，对吧？”
玄翎仙尊：“……”対你个头！
他扑棱着飞出箩筐，落在屋里唯一一张歪腿木桌上，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庄重：“并非戏言。玄翎乃是吾之本名。你既欲踏入修行之途，便当谨记师尊名讳。”
“修行？”林小满眼睛唰地亮了，自动过滤了其他信息，几步窜到桌前，“你真的要教我修炼？像戏文里那样飞天遁地、长生不老？”
“哼，区区飞天遁地，何足挂齿。”玄翎仙尊昂起头，努力营造高人风范，“吾之神通，移星换斗，捉日拿月，亦不在话下。”虽然有点夸张，但震慑凡人小子应该够了。
果然，林小满嘴巴张成了圆形，脸上写满了“虽然听不懂但好像超级厉害”的崇拜，猛点头：“嗯嗯！玄翎你最厉害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要先练扎马步吗？还是先背口诀？我听说修炼都要背很拗口的东西……”
玄翎仙尊翅膀一挥，打断他：“根基未稳，何谈口诀。修者，首重感悟天地，引气入体。然此地灵气稀薄，浊气混杂……”他嫌弃地感知了一下四周，“罢了，今日先教你最基础的吐纳法门，淬炼鼻识，过滤浊气，方能在污浊中寻得一丝清灵。”
他说得高深莫测，其实就是一个最最简单的呼吸法，修仙幼儿园启蒙班水平，但用来给凡人打基础、稍微改善一**质也够了。
林小满却听得无比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按照指示盘腿坐下（坐得歪歪扭扭），闭上眼睛，开始“感悟天地”。
玄翎仙尊蹲在桌上监督。
一炷香后。
林小满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少年猛地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玄翎，我饿了……感悟天地好像挺费体力哈？”
玄翎仙尊：“……”
他就知道！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凡俗之躯，弊端甚多！速去进食！”
“好嘞！”林小满如蒙大赦，跳起来就往灶台跑，嘴里还哼着，“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给玄翎买大鱼干！”
玄翎仙尊：“……”重点是大鱼干吗？！重点是修炼！还有，不要再提鱼干了！
去镇上的路，玄翎仙尊自然不肯再被揣怀里或者蹲肩膀——太损威严。他选择低调地飞在高空，远远跟着下方背着柴禾、脚步轻快的少年。
云雾山镇不大，青石板路，两旁是各式铺子，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林小满卖了柴，攥着那几个铜板，第一目标直奔镇东头那家最大的干货铺子，指着挂得最高的、油光锃亮的大鱼干，豪气干云：“老板，来一条最大的！”
老板取下鱼干，用荷叶包了。林小满珍重地接过，揣进怀里，仿佛揣着绝世秘籍，脸上笑开了花。
跟在他后方屋顶上的玄翎仙尊，默默用翅膀捂住了脸。没眼看。
买完鱼干，林小满才开始在镇上闲逛，东看看西瞧瞧，对什么都好奇。玄翎仙尊隐身跟在一旁，锐利的鹰眼扫过人群，忽然，他目光一凝。
只见不远处一个巷口，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卖草编蚱蜢的老农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地索要“保护费”。老农苦苦哀求，却被一把推倒在地，草编的蚱蜢散落一地，被几只脏脚踩得不成样子。
林小满也看到了这一幕，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拧紧，攥紧了拳头。
玄翎仙尊微微点头。嗯，心性纯善，见不得欺压之事，倒是可造之材。且看他如何处置。是挺身而出，还是隐忍退缩？这也算是对他心性的一个小小考验。
只见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大步流星就朝着那几个地痞走了过去。
玄翎仙尊暗自满意：不错，有胆色。
然后，他就看到林小满走到那群地痞面前，不是厉声呵斥，也不是挥拳相向，而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包刚买的、油光锃亮、香气（鱼腥气）扑鼻的大鱼干。
“各位大哥！行行好！”林小满脸上的愤怒变成了一种近乎讨好的笑容，他把大鱼干往前一递，“老人家不容易，这点小意思给大哥们下酒！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玄翎仙尊脚下一滑，差点从屋顶上栽下去。
他用他未来徒弟最宝贝的大鱼干去讨好地痞？！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憨傻？！
那几个地痞也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路数。为首的那个瞅了瞅那硕大的鱼干，又瞅了瞅一脸谄笑（在玄翎看来）的林小满，嗤笑一声，一把抢过鱼干：“算你小子识相！滚吧！”
老农连滚爬爬地跑了。地痞们掂量着鱼干，骂骂咧咧地也走了。
林小满站在原地，看着地痞们消失的方向，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还好还好，破财消灾，没打起来就好。”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成功化解危机”的小庆幸。
屋顶上的玄翎仙尊，全身的羽毛都气得炸开了，活像个巨大的蒲公英。
愚不可及！迂腐！懦弱！那是本尊的鱼干！啊呸！重点不是鱼干！是这混账小子的处事方式！简直是把他玄翎仙尊未来徒弟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他恨不得立刻飞下去，用翅膀狠狠抽这傻小子的后脑勺！
然而，下一秒，他的怒气微微一滞。
只见林小满等那些地痞走远后，迅速跑到那一片狼藉的巷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被踩扁的草编蚱蜢一个个捡起来，试图把它们恢复原状。发现实在修不好了，他脸上露出难过又愧疚的神情，从自己怀里掏出仅剩的几枚铜板——卖柴得来的钱除了买鱼干几乎全在这了——仔细地压在了墙角一块砖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虽然没了鱼干，钱也没了，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转身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只是脚步稍微快了些，大概是……饿的。
玄翎仙尊炸开的羽毛，慢慢顺伏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金色的圆眼里，怒火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小子……不是懦弱。他是真的觉得，一条鱼干、几文钱，能避免冲突，能换来安宁，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心疼被踩坏的草编，心疼老农的损失，甚至可能……还有点心疼那条没进他玄翎肚子的鱼干。
这是一种近乎天真愚蠢的善良，一种未被世间险***磨过的、最原始的赤子之心。
玄翎仙尊忽然觉得，那点可笑的师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振翅悄无声息地掠过小镇上空。
片刻之后，那条刚刚被抢走、正被地痞头子拎着炫耀的大鱼干，凭空消失了。
而镇外那条僻静的回村小路上，正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发愁晚上吃什么的林小满，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个荷叶包砸中了脑袋。
“哎哟！”他捡起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我的鱼干？！怎么飞回来了？！”
他惊喜地抬头望天，只见蓝天白云，什么都没有。
“肯定是玄翎！”林小满顿时眉开眼笑，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鱼干，对着天空大喊，“玄翎！是你干的吗？太厉害啦！你还会隔空取物？！谢谢你！”
躲在云层后面的玄翎仙尊冷哼一声，别扭地扭开头。
隔空取物？本尊那是抢回来的！
还有，谢什么谢！本尊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才不是帮你！
……不过，这鱼干闻着，好像确实比仙界的琼浆玉液香那么一点点。
林小满抱着失而复得的大鱼干，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宝贝似的把鱼干重新揣好，脚步轻快地往家跑。在他简单的认知里，这绝对是他的猫头鹰妖伙伴“玄翎”施展了不得的大神通，帮他把鱼干抢了回来，还深藏功与名！
“玄翎果然厉害！就是有点害羞，做好事都不露面。”他美滋滋地想，对“玄翎”的崇拜和喜爱又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躲在云层后的玄翎仙尊看着那小子蹦蹦跳跳的背影，冷哼一声，心里那点因为“抢劫”凡俗地痞而泛起的不自在才稍稍平复。罢了，跟这憨货计较什么，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回到茅屋，林小满第一时间就把大鱼干献宝似的捧到玄翎仙尊面前：“玄翎！快看！它又回来啦！你太厉害了！这是你的功劳，你先吃！”
玄翎仙尊矜持地瞥了一眼那油乎乎的鱼干，强压下本能的一丝嫌弃（以及极其微弱的、被讨好到的舒坦），昂起头：“凡俗浊物，于吾无益。你自行处置即可。”
他现在对这鱼干有心理阴影，生怕吃下去就坐实了“宠物”身份。
林小满却误会了，感动得眼圈微红：“玄翎……你对我太好了！自己修为受损，还帮我把鱼干弄回来，自己却不肯吃，要把好的留给我……呜呜，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努力修炼，早日帮你恢复修为，打跑仇家！”
玄翎仙尊：“……”
算了，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