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成一帧帧慢镜头。我能清晰地看到苏晴指尖的微颤，看到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的苍白，看到她从保险柜的丝绒内衬里，取出了那个沉甸甸的黑色枪盒。

“砰！砰！砰！”

外面的敲门声变得更加激烈，像一柄重锤，不断地敲打着我们之间已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林辰！最后警告一次！立刻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苏晴对门外的警告充耳不闻。她打开枪盒，那把银灰色的瓦尔特PPK手枪，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天鹅绒上，像一件精致而致命的艺术品。它的枪身保养得极好，在书房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计划正在按照我最精密的推演，走向那个唯一的终点。我看到苏晴的手抚上枪身，那是一双画家的手，纤细、修长，曾描绘过无数美好的风景，此刻，却握住了一件冰冷的杀器。

她的动作有些生涩，但并不慌乱。她取出弹匣，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子弹——我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七发黄澄澄的子弹，不多不少。然后，她将弹匣重新推入，拉动套筒上膛。

“咔哒”一声脆响，在砸门声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她站起身，双手持枪，枪口直直地对准了我。

那一刻，我几乎要为她喝彩。那个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女人，那个看到恐怖片血腥镜头都会躲进我怀里的女人，此刻，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混杂了滔天恨意、彻底失望和自我毁灭的眼神。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苏晴，她变成了一个手持利刃的复仇女神。

“你让我……帮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帮你逃走？帮你拿着这笔肮脏的钱，去过你所谓的‘全新生活’？”

“苏晴，你听我说，”我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急切而充满蛊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马上就要破门了！只要你帮我拖住他们，哪怕只有五分钟，我就能从窗户离开！我们还有机会，钱分你一半……”

“闭嘴！”

她怒吼道，枪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门外的撞击声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女人的怒吼给震慑住了。

“钱？你还敢跟我提钱？”她一步步向我走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倒计时。“林辰，你毁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想象，你毁了我们七年的家，你毁了我！现在，你还想让我帮你？”

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你不是说我弱吗？说我天真吗？说我斗不过你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一个被你逼到绝路的女人，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我知道，火候到了。我的言语、门外的压力、以及她亲眼所见的“背叛”，所有的一切，都将她推到了那个临界点。她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将所有痛苦、愤怒、背叛感一次性倾泻而出的出口。

而我，就是那个出口。

“砰！”

一声巨响，公寓的大门被外力猛地撞开。几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持武器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最得力的助手，老张。

他们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书房里的对峙。

“不许动！警察！”老张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然而，苏晴的枪口，依旧纹丝不动地指着我的心脏。她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冲进来的人，她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我。

“苏晴！放下枪！”老张厉声喝道，他身后的队员也迅速散开，形成了包围之势。

我看着苏晴，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必须再加一把火，让她彻底跨过那条线。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充满了胜利者的狂妄。

“哈哈哈哈……苏晴，你看到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我赢了，就算是被抓，我账户里的钱也够我下半辈子在牢里舒舒服服地过活了！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边说，一边张开双臂，做出一副迎接胜利的姿态，将我的胸膛，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的枪口之下。

“你输了，苏晴。从你爱上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输得一败涂地！”

这句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彻底击溃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防线。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她的手，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稳。

“林辰……”她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那声音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你说得对，我输了。但是，我不会让你赢。”

“去死吧！”

她嘶吼着，扣动了扳机。

“不要！”老张的惊呼声，和我预想中子弹穿透身体的剧痛，同时到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

我能感觉到一颗灼热的金属，撕裂了我的皮肤，钻进了我的血肉，然后狠狠地撞击在我的肋骨上。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向后猛地一仰，重重地摔倒在地。

温热的鲜血，迅速从胸口涌出，染红了我白色的衬衫。

成功了。

我在剧痛中，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她用最纯粹的恨意，斩断了我们之间的连接！

我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束缚在我灵魂深处的枷锁，正在寸寸断裂。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潜入深海的泳者，终于挣脱了缠住脚踝的水草，正在向着海面的光亮，不断上浮。

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老张和队员们冲上来的身影，苏晴因开枪而后坐力震得跌坐在地的身影，都变成了摇曳的光斑。唯一清晰的，是苏晴那张布满泪水、写满震惊与空洞的脸。

她似乎还没从自己亲手杀死了丈夫的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冒着青烟的手，和倒在血泊中的我。

“苏晴……”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她伸出手，嘴里涌出的鲜血让我发音含混不清。

我看到她身体一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控制现场！叫救护车！”老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但他并没有立刻让人去控制苏晴，而是俯下身，假装检查我的伤势，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问：“怎么样？阿辰，连接……斩断了吗？”

我无法回答，只能用尽全力，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一个肯定的信号。

老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随即眼中又充满了巨大的悲痛。他站起身，对着手下的***喊：“还愣着干什么！把她铐起来！她是杀人嫌犯！”

两个队员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苏晴从地上拉起来，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手铐锁上的声音，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晴情绪的闸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不……不……”她开始疯狂地挣扎，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林辰！林辰你醒醒！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醒醒啊！”

她的哭喊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即将消散的意识里来回拉锯。

不，苏晴，你就是故意的。你必须是故意的。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我依然努力地睁着眼，看着那个被我亲手推入深渊的女人。我看到她被强行带离书房，在经过我身边时，她挣脱了队员的钳制，扑倒在我的身边。

“林辰……你别死……我求求你别死……”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我错了……我不该开枪的……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不去托斯卡纳了，我们哪里都不去了，只要你活着……”

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的心，碎成了亿万片。

对不起，苏晴。

我多想告诉她真相，多想告诉她，她不是杀人犯，而是拯救了整个世界的英雄。多想告诉她，我从未背叛过她，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但我不能。

我必须让她带着对我的恨意，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意识正在飞速地流逝，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我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艰难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解脱的、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对她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遗言。

“苏……晴……你……终于……还是……输了……”

说完这句话，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留给她的，是她亲手杀死丈夫的罪孽，是我临死前最后的嘲讽，和一个永无答案的谜题。

这一切，都将成为她余生的梦魇，也会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最坚固的牢笼。

余生不见，你我永隔。

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