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但他们没见过苏晴。他们说等待的尽头是重逢，但他们不知道我的等待，是一场用代码和数据精心编织的骗局，而我，是那个唯一的、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三年来，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我将自己放逐在二进制的荒漠里，用一行行冰冷的代码，为她构建一座足以撼动世界的数字王国。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赢了，只要我站在世界之巅，就能用这份荣耀作为钥匙，打开那扇将我们隔开的门。我做到了。但在我以为自己赢回了整个世界的那一晚，我才收到她真正的“告别信”。那封信告诉我，我们故事的主题，不是“破镜重圆”，而是“余生不见，你我永隔”。我为她建起的帝国，最终成了囚禁我余生的、最华丽的牢笼。

“倒计时，十，九，八……”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赛场顶棚的环绕音响，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脏上。我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灼热得像要将我融化，但我感觉不到，我的全身血液都已冻结，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面前那块巨大的全息屏幕上。

屏幕被一道垂直的蓝线分割成两半。左边，是代表着科技巨头“天启集团”的红色猛兽，它的数据流像贪婪的触手，疯狂吞噬着模拟世界中的每一个节点。而右边，是我的“晴思”，一抹孤独的、却倔强无比的蓝色星云。

“晴思”，取自“晴空万里，思你成疾”。

这是我为苏晴写的最后一行情诗。

“三，二，一！时间到！数据锁定！”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那几个已经站不稳的团队成员，都死死地钉在屏幕上。天启的红色猛兽已经占据了百分之九十八的版图，而我的“晴思”，只剩下最后一片孤零零的蓝色疆域。

从表面上看，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台下，天启集团的席位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苏晴的哥哥，苏铭，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身边的几位高管开始准备起身，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后台开香槟庆祝了。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队，一个靠着几轮融资勉强活下来的初创公司，凭什么挑战他们经营了三十年的科技帝国？这场“创世纪”人工智能攻防大赛，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定义为天启集团的独角戏，我们不过是那个为了戏剧效果而设置的、注定被碾碎的“勇者”。

他们不知道，我等的，就是这最后一秒。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苏晴的父亲，天启集团的创始人苏文华，将一张银行卡扔在我面前，语气冰冷得像手术刀。

“这里面有一千万，离开苏晴，离开这座城市，永远别再回来。”

我没有碰那张卡，只是看着他，雨水顺着我狼狈的脸颊滑落，“我不缺钱。”

他轻蔑地笑了：“你不缺钱？你缺的是一个世界。你给不了苏晴她所习惯的世界，你甚至无法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平等对话。陈默，你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程序员，而我，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苏晴被两个保镖拦在门内，哭得撕心裂肺。我能看到她，却碰不到她。

“给我一个机会。”我几乎是乞求。

苏文华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抱起双臂，像在审视一只蝼蚁：“好啊。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你能做出一样东西，一样能真正威胁到‘天启’的东西，我就承认你有资格站在这里。否则，你和苏晴，永不相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晴。她被强行带走前，对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我等你”。

这三个字，成了我三年的燃料。

我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各位观众！”主持人开始宣布，“经过最终判定，天启集团的人工智能‘上帝之手’以压倒性的优势……”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全息屏幕上，那片被挤压到极致的蓝色星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嗡——”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蜂鸣响彻全场。紧接着，那头不可一世的红色猛兽，它庞大的数据身躯上，开始出现裂痕。一道，两道，无数道蓝色的光丝从裂痕中迸发出来。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主持人语无伦次。

天启的席位上，苏铭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可能……核心代码被篡改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身边的技术总监发出了见鬼般的惊呼。

屏幕上，红色猛兽在蓝光的侵蚀下，开始像素化地崩解、瓦解、消散。而那片蓝色的星云，我的“晴思”，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扩张，反向吞噬着红色巨兽留下的数据残骸，重塑着整个模拟世界的规则。

十分钟前，当“晴思”的防御被层层攻破时，我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它的核心算法。那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而是“同化”。我没有试图去战胜“上帝之手”，而是让“晴思”伪装成它的一部分，像一个完美的病毒，在它最核心的底层逻辑里，种下了属于我的种子。

当它以为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时，那个世界，已经姓陈了。

“比赛结果出现反转！”主持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激动得破了音，“最终的胜利者是——‘晴思’！来自‘奇点’工作室的陈默团队！”

全场静默了三秒，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我的团队成员们相拥而泣，他们冲过来将我高高抛起。在半空中，我看到了苏铭那张铁青的、写满难以置信的脸。

我赢了。

我对着他，隔着人山人海，无声地笑了。

我兑现了我的承诺。苏文华，现在，我有资格站在你面前了。苏晴，我来接你了。

……

后台的休息室里，庆功的香槟泡沫飞溅，但我无心庆祝。我隔绝了所有媒体和祝贺的人，独自坐在角落里，紧紧攥着手机。

心脏跳得比比赛时还快。

我该怎么联系她？直接打给苏文华？不，太傲慢了。应该先联系苏晴。但我没有她的号码，三年来，我们所有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苏铭的头像。他是苏晴的哥哥，虽然一直看不起我，但此刻，他是唯一的桥梁。

我编辑着信息，删删改改，每一个字都斟酌许久。最后，化作最简单的几个字。

【我赢了。按照约定，我要见苏晴。】

点击发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象着各种可能。苏铭会暴怒吗？苏文华会耍赖吗？苏晴看到新闻了吗？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会立刻冲过来见我吗？

期待感像一锅沸腾的水，在我胸口翻滚。这三年的苦，这三年的孤独，似乎都将在下一秒得到补偿。我甚至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去哪里旅行，买什么样的房子，婚礼要怎么办。我想象着她穿着白纱向我走来的样子，眼眶竟有些湿润。

就在这时，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不是苏铭的回复。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一句话。

【你想要的答案，在这里。】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点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很晃，光线昏暗，像是在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照明来自窗外的月光。镜头对准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身形消瘦得厉害，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的呼吸停滞了。

尽管她如此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苏晴。

我的苏晴。

她怎么了？为什么坐在轮椅上？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频里，她似乎察觉到了镜头，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我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如今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她看着镜头，或者说，看着屏幕前的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一个冰冷的、不属于她的画外音响了起来，是苏铭的声音。

“陈默，恭喜你，你赢了比赛。”

视频里的苏晴身体微微一颤。

“但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苏铭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三年前，我父亲跟你做的，不是一个交易，而是一个选择题。”

“他让苏晴选。是选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然后眼睁睁看着你被天启动用一切力量打压、摧毁，永无出头之日；还是选放弃你，换取你一个不受打扰的、可以自由发展的未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巨锤砸中。

视频里，苏晴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用力地闭上眼，仿佛不忍再看。

“她很爱你，所以她选了后者。”苏铭的声音继续说，“她不仅答应了永远不再见你，还答应了另一个条件，一个能让她父亲彻底放心的条件。”

“她嫁给了我父亲商业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林家的那个残废儿子，林伟。哦，忘了告诉你，林伟不仅双腿残疾，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这三年来，苏晴过得怎么样，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吧？”

“轰！”

我脑中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瘦弱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疼得我无法呼吸。

所谓的“三年之约”，所谓的“证明自己的机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让我安心离开、为了让苏晴彻底死心的骗局！

我用三年的奋斗换来的胜利，原来……原来是用她的幸福和自由交换的！

“你看到的，是她一个月前的样子。”苏铭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魔鬼，“就在上周，她试图自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能不能醒过来，看天意。”

“陈默，你赢了你的世界，可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胜利，是用什么换来的？你脚下的王座，每一块砖，都刻着她的血和泪。”

视频的最后，镜头慢慢推近，给了苏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一个特写。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镜头，无声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等你……”

不，不对，不是“我等你”。

是，“忘了我”。

视频戛然而止。

手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满脑子都是苏晴最后那个绝望的口型。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一下，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第二条信息。

【别来找她。你毁了她一次，别再来第二次。从今天起，你们，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