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沈芷柔垂下眼帘，继续小口喝粥。心里却已飞快地盘算起来。靖王，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她破局的一步棋。只是，该如何落子？

接下来的几日，尚书府的气氛诡异至极。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兴奋与恐惧。沈知微所在的“微雨轩”门槛几乎要被各房前来道喜、打探消息的人踏破，送去的贺礼堆满了厢房。

沈知微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温婉模样，待人接物愈发谦和，对嫡母王氏和沈芷柔更是恭敬有加，仿佛全然忘了之前的种种龃龉。只是偶尔在与沈芷柔目光相接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得意与冰寒，泄露了她的真实心绪。

沈芷柔则闭门不出，对外只称那日宫中赏梅回来，风寒加重，需要静养。她每日不是看书就是抄经，仿佛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局残棋沉思，泽兰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神色：“**，外面……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

沈芷柔拈着一枚白子，头也未抬：“哦？”

“是关于二**的，”泽兰凑近了些，声音里压着兴奋，“说……说二**心机深沉，赏花宴上那出根本就是自导自演，故意陷害张**，就为了在三皇子面前搏怜惜，这才攀上了高枝！还说她惯会装柔弱，其实……”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各大勋贵府邸的后院飞速传播。内容香艳又隐晦，细节丰富得仿佛亲眼所见。虽未指名道姓，但“沈家庶女”、“赏花宴”、“三皇子”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沈芷柔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张**果然没让她失望，这条被激怒的“疯狗”，咬起人来又快又狠。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她派人暗中推波助澜的功劳。

“父亲那边有什么反应？”她落下白子，问道。

“老爷还没下朝，但夫人那边已经听说了，气得摔了一套茶具，直说……直说家门不幸。”泽兰回道。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听到婆子阻拦的声音和一个少女尖利的哭嚷。

沈芷柔站起身：“走吧，去看看热闹。”

她带着白芷和泽兰走到院门附近，并未出去，只隔着月洞门远远瞧着。只见回廊下，张侍郎家的那位张**，正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地要往微雨轩里冲，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拦住。

“沈知微！你个**！你给我出来！你敢做不敢当吗？你用那下作手段害我，自己踩着我的名声往上爬！你出来！我们到三皇子面前对质！”张**哭喊着，声音嘶哑，显然已是豁出去了。

微雨轩的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

很快，王氏带着人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堵住她的嘴！拉出去！成何体统！”她又惊又怒，这事若闹大，伤的可是整个沈家的脸面，还会连累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沈知微，更会得罪三皇子！

张**被几个婆子连拖带拽地拉走了，哭喊声渐渐远去。

王氏站在微雨轩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难言。她自然不信沈知微全然无辜，但这桩婚事关乎沈家前程，更是贤妃和三皇子之意，她不能，也不敢在这個时候深究。

沈芷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王氏愤然离去，她才转身回房。

当夜，沈文渊回府，听闻白日闹剧，又听得外面愈演愈烈的流言，直接在书房砸了砚台。他命人叫来沈知微，隔着门板，沈芷柔都能听到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沈知微出来时，脸色苍白，眼圈泛红，显然是挨了重斥。她抬头，目光恰好与站在廊下的沈芷柔撞个正着。

那双平日里总是水汪汪的杏眼里，此刻没有了柔弱，只剩下淬了毒般的恨意和一丝……鱼死网破的决绝。

沈芷柔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

流言并未因沈文渊的震怒和张**的被驱赶而平息，反而因为官府的压制，传得更加隐秘，也更具想象力。

几天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悄然在某个小圈子里流传开来——据说，三皇子萧玦之所以执意要娶沈家庶女，并非全然因为贤妃喜爱或沈知微本人，而是因为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到了一份关于吏部考功清吏司某些“疏漏”的密报，而这份密报，似乎与沈尚书有些关联。娶其女，是为了……封口？或是拉拢？

这流言就厉害多了，直接指向了朝堂争斗，将一桩后院女子的婚事，拔高到了党争的地步。

沈芷柔听到这则流言时，正在绣一个简单的香囊。针尖刺破了指尖，沁出一粒血珠。

这则流言，不是她的手笔。太过阴毒，也太过冒险。这已经不是内宅手段，而是妄测圣意，构陷皇子与朝臣了。

是沈知微？她狗急跳墙，想用这种方式逼三皇子尽快落实婚事，甚至借此表忠心？还是……另有其人，想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她感到一丝寒意。这盘棋，似乎不止她们姐妹二人在下。还有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拨动棋子。

就在这纷纷扰扰中，宫中突然传来消息，陛下将于三日后在宫中设“冬狩宴”，邀功勋子弟及京中适龄贵女参加，名为狩猎竞勇，实则为几位年长皇子相看，也为即将到来的三皇子婚事再添一层“喜气”。

请柬送到尚书府，沈芷柔和沈知微的名字赫然在列。

风暴中心，反而要强行维持一片歌舞升平。

沈芷柔放下绣了一半的香囊，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

冬狩宴……猎场如战场。

沈知微，这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冬狩宴设在京郊皇家的“上林苑”。时值寒冬，苑内虽无夏日的郁郁葱葱，但苍松翠柏覆着白雪，别有一番肃杀壮阔的景象。猎场早已圈定，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禁军侍卫五步一岗，气氛森严。

沈芷柔依旧是一身素净打扮，月白骑装，外罩银狐斗篷，混在一群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的清冷。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探究、同情、幸灾乐祸……毕竟，她这个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风头已被即将成为皇子侧妃的庶妹彻底盖过。

沈知微今日则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她跟在三皇子萧玦身侧不远处，巧笑倩兮，顾盼生辉，与几位宗室郡主、公侯**言谈甚欢，俨然已是半个皇室中人的做派。只是偶尔投向沈芷柔的目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和冰凉的警告。

沈芷柔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跳梁小丑，且让你再得意片刻。

皇帝陛下并未亲临，由贤妃娘娘代为主持。一番简单的仪式后，狩猎开始。勋贵子弟们纷纷策马扬鞭，冲入林中，马蹄踏碎积雪，溅起阵阵雪沫。贵女们则大多留在营帐区观望，或三五成群地品茗闲谈，或怯怯地尝试着拉弓射箭——自然是做样子居多。

沈芷柔寻了个僻静处，远远看着那片被圈定的猎场。她不通骑射，也无心表现。她在等，等一个时机。

“沈**好雅兴，独自在此赏雪。”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沈芷柔心头一跳，倏然转身。只见靖王萧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肩头落了些许雪屑，眼神深邃，正看着她。他竟也未去狩猎。

“参见靖王殿下。”沈芷柔迅速敛衽行礼，心头警铃大作。他为何会主动与她搭话？

“不必多礼。”萧珩声音平淡，目光掠过她身上素雅的骑装，又看向远处喧嚣的猎场，“沈**不似其他闺秀，对狩猎似乎并无兴趣。”

沈芷柔维持着恭谨的姿态：“臣女愚钝，不通此道，不敢献丑。”

萧珩走近两步，他身上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气，还有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的气息，迫得沈芷柔呼吸微微一窒。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远处一株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松上，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猎场之上，看似猎物仓皇，殊不知，持弓者亦可能成为他人的靶子。”

沈芷柔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他。

靖王却已收回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洞悉了一切。“风大雪急，沈**还是回帐中暖和些。”说完，不等沈芷柔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帐之间。

沈芷柔站在原地，指尖冰凉。他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醒她？他到底看出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她心绪不宁。靖王此人，心思深沉如海，她完全看不透。

就在这时，猎场那边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夹杂着惊呼和马蹄的杂乱。有人高喊：“不好了！有野猪冲出了围挡！朝营帐这边来了！”

场面瞬间大乱！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纷纷往安全的营帐里躲。侍卫们慌忙组织人手拦截。

沈芷柔瞳孔微缩，就是现在！

她早就通过白芷收买的一个负责清理猎场外围的小内侍得知，今日围猎，因雪大路滑，有一处围栏年久失修，恐有大型猎物受惊窜出的风险。这本是意外，但此刻，却成了她最好的机会。

混乱中，她看到沈知微似乎也受了惊吓，在三皇子等人的护卫下，正匆匆往最大的那座主帐方向退去。但人群推搡，她似乎与三皇子被人流冲散了些许。

沈芷柔悄无声息地移动位置，借助慌乱的人群和帐篷的掩护，迅速靠近沈知微的方向。她手中捏着一颗从小贩那里买来、孩童玩耍用的不起眼的小小滑石。

就在沈知微脚步踉跄，快要接近主帐前那片为了美观而特意泼水结冰的光滑石阶时，沈芷柔指尖微弹，那颗滑石精准地射到了沈知微的右脚即将落下的位置。

“啊！”沈知微惊叫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去！而她前方，正是那片结冰的石阶，石阶之下，是为了造景引入的、尚未完全封冻的冰冷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