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架黑色飞机的引擎，还在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头打盹的猛兽。

我爸围着飞机转了两圈，想伸手摸一下，又不敢。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玩意儿，比村里最大的拖拉机还大，还气派。

“这……这得多少钱啊？”他咋舌道。

我哥江涛也凑上去了，他比我爸有见识，认得这是私人飞机。

“这最少也得几个亿。”他的声音里全是嫉妒和不解，“可谁会把它开到咱们这来？还停在猪圈旁边？”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猪圈，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猪圈，用砖头和石棉瓦搭的，简陋得不行。里面几头猪哼哼唧唧的，跟这架飞机比起来，就像笑话。

柳芳没敢靠近，她站在门口，整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服，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表情。

“小辰，你……你刚才说，你猪的饲料……”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没理会她。

我看着飞机的舱门。

我知道，门马上就要开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扇严丝合缝的舱门，开始缓缓向下。

它变成了一条楼梯，从飞机里延伸出来。

动作流畅，安静，充满了科技感。

一个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那是个老人。

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虽然有些皱纹，但精神矍铄。

他戴着一双雪白的手套，手上……好像还捧着一个什么东西。

老人站在舷梯顶端，目光扫过院子。

他的视线在我爸、我妈、我哥、我嫂子脸上一一滑过，就像在看几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慌。

全家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老人没看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然后，他动身了。

他沿着舷梯，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皮鞋踩在梯子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稳，像是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而是最坚实的地毯。

他走过我爸身边。

我爸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走过我哥身边。

我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拳头都攥紧了。

他走到我面前。

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腰弯得笔直，头也低得很诚恳。

“少主。”

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响，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奴忠叔，奉老爷之命，接您回家。”

轰！

我爸、我妈、我哥、我嫂子，他们四个人的脑子，好像同时被什么东西炸了一下。

一个个都傻了。

少主？

老奴？

老爷？

这是拍电视吗？

我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叫忠叔的老人，彻底懵了。

我妈直接扶住了门框，腿都在发软。

我哥江涛，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那难以置信变成了浓浓的屈辱和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他江涛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才混到一个年薪五十万的经理。

而我这个天天在猪圈里打滚的废物，一开口，就有人叫他“少主”？

柳芳更是夸张，她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整个院子，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只有猪圈里的几头猪，还在“哼哧哼哧”地叫着，好像在为这荒诞的一幕配音。

我看着面前这个鞠着躬的老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好像是个食盒。

我沉默了一下。

然后，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我那破破烂烂的猪圈。

“我不去。”

我开口了。

声音不大，但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里。

忠叔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恭敬地问：“请恕老奴多问，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我指了指猪圈。

“我这几头‘镇圈神兽’，马上就要出栏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走不开。”

说完，我迈开步子，就要往猪圈走。

“噗通。”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用看也知道，是我那一家子，下巴掉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