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定然是贪恋凡尘,忘了时辰!”紫娟秀眉紧蹙,心中又气又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在此守壶不过十余日,凡间已是十数年光阴流逝!紫玲久不归来,万一误了烧水的时辰,或是被巡查仙官察觉,那便是渎职大罪!她想起被镇压在姑瑶山下的瑶姬仙子,心中更是涌起一阵寒意。她们本就是戴罪之身,若再出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她望着那跳跃的灵火,壶中玉露翻滚,霞光已凝聚成凤鸟之形,环绕壶身飞舞。日期将近,她心中的不祥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这一日,紫娟正凝神操控着一缕略显躁动的火苗,忽感天际传来一阵极其隐晦,却沛然莫御的仙力波动。云层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一道威严煊赫的仙光,如同实质的光柱,骤然降临华顶山巅!仙光散去,一位身着亮银仙甲,面容古拙,目光如电炬般扫视四方的仙官,显出身形。其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金戈、面无表情的力士。
正是天庭巡值司的轮值仙官到了!
强大的威压让整个山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那火精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者的不凡,喷出的灵火都收敛了几分。
紫娟心中剧震,慌忙起身,整理仪容,上前躬身行礼:“弟子紫娟,参见仙官大人。”
仙官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紫娟仙子,烧炼九天玉露之事,可还顺利?”他的目光扫过那乾坤一气壶,在壶身环绕的霞光凤鸟上停留一瞬,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随即转向紫娟,问道:“紫玲仙子何在?为何不见她值守?”
紫娟心脏猛地一缩,强自压下翻腾的气血,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垂首答道:“回禀仙官,玉露烧炼一切顺利,火候已近八成。紫玲……她因感峡谷方向似有异样气机波动,为防妖邪窥伺龙脉,影响烧水大计,故前往巡查,已去了些时辰,想必……即刻便回。”
仙官闻言,银白色的眉毛微挑,目光如实质般投向西方峡谷方向,片刻后,收回目光,淡淡道:“嗯,龙脉重地,谨慎些也是应当。”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负手在山巅缓缓踱步,看似随意,实则神念如网,细细扫过山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检查是否有任何异常。
紫娟垂手立于一旁,看似平静,袖中的手指却已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她只能暗自祈祷,妹妹能感应到仙官降临的浩荡仙威,及时赶回。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仙官巡查得极为细致,甚至询问了火精几句关于灵火稳定之事。紫娟的心,随着夕阳西沉,渐渐沉入谷底。
就在仙官巡查完毕,似乎准备离去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再次看向西方,眉头微蹙:“那峡谷之气机,确有几分古怪,似清似浊,灵蕴中夹杂凡尘……紫娟仙子,你确定紫玲只是去巡查?”
紫娟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知道不能再等,趁仙官目光移开的刹那,不惜耗损一丝本命仙元,以瑶姬仙子当年所授的秘传心念感应之法,强行穿透那层朦胧的隔绝,一道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焦灼的意念,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正与许安相依看落日、浑然忘我的紫玲心神最深处!
“紫玲!轮值仙官已至山巅!巡查甚严,已在追问你的去向!速归!立刻!若被察觉你私离值守,滞留凡尘,你我皆有大难临头!速归——!”
石洞之前,落日熔金,将水珠帘染成凄艳的血色。
紫玲正靠在许安肩头,听着他轻声吟诵新作的诗句,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突然,姐姐那如同濒死哀鸣般急促而尖锐的传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她的仙魂!
“啊!”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剧震,猛地从许安身边弹开,额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慌乱。
“玲儿!你怎么了?”许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心中大骇。
紫玲看着眼前爱人满是关切与担忧的清澈眼眸,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该如何说?说自己是天上仙女,说此刻有天神正在山顶巡查,说她必须立刻离开,否则两人都将万劫不复?
她不能!天机不可泄露,仙凡之恋更是天庭大忌,说出来,只会为许安招来杀身之祸!
强烈的痛苦与无奈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许安的眼睛,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安……安郎……家中……家中忽有十万火急之事,族中传讯……催我……催我速归!我……我必须立刻回去!”
“家中急事?”许安一愣,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是何急事?可需我相伴?我虽一介书生,或可……”
“不!不用!”紫玲猛地抽回手,仿佛那温暖是灼人的火焰,连连摇头,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你……你帮不上忙的!此事……此事必须我独自回去处理!安郎,你……你在此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久,你都要在此等我!”
她的语气急切而混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许安虽满心疑惑与不舍,但见她如此悲痛惊惶,心知定然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情。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力点头,目光坚定而温柔:“好!我等你!玲儿,无论多久,无论何时,许安在此,此心不变,此志不渝!你且安心去处理家事,我就在这洞中,等你归来!”
“等我……”紫玲泪眼朦胧,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许安的脸庞,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灵魂深处,永生不忘。她知道这一别,对于他而言,可能就是漫长的等待。天上仙官巡查,短则数日,长则数十日,而凡间……便是数年,数十年!
但她别无选择。
最后,她猛地转身,不敢再停留,生怕多看一眼便会彻底崩溃。身形化作一道黯淡的、几乎是融入暮色中的紫色流光,以一种近乎燃烧仙元的速度,冲破愈发沉重的夜色,直上那威严笼罩的华顶山巅。
许安追出洞口,只见暮色四合,山林寂寂,水声依旧,哪里还有那紫衣少女的踪影?唯有她离去时滴落的泪珠,似乎还带着余温,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一片。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不安感,如同这降临的夜幕,将他紧紧包裹。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重复着承诺:“我等你……一直等……”
华顶山巅,紫玲堪堪在仙官彻底起疑前,落回原地。她气息微乱,脸色苍白,却强撑着整理好仪容,上前拜见。
“弟子紫玲,巡查归来,参见仙官大人。”
仙官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可有何发现?”
紫玲垂首:“回大人,峡谷灵气充沛,并无妖邪踪迹,唯有……些许山野精怪,气息纯净,并未滋扰龙脉。”
仙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需尽心职守的话,方才驾起仙光,带着力士离去。
直到那仙光彻底消失在天际,紫玲强撑的那口气才骤然松懈,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紫娟连忙上前扶住她,感受到妹妹身体的冰冷与颤抖,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又是心痛又是气恼,却终究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唉!”
仙官一走,紫玲立刻便要再次下山。
“妹妹!”紫娟死死拉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忧虑与劝阻,“你还要去?那凡间书生……你近日心神不属,屡次下山,究竟所为何事?仙凡有别,天道无情!瑶姬仙子便是前车之鉴!你莫要糊涂,自误道途,甚至……误了性命啊!”
紫玲此刻满心都是许安那句“此心不变,此志不渝”的承诺,以及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等待。姐姐的劝诫,在她听来如同隔世的梵音,遥远而不真切。她挣脱紫娟的手,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姐姐,你不明白!我自有分寸,我去去就回,绝不会误了正事!他……他在等我!”
说罢,她不顾紫娟在身后的呼喊,再次化作流光,心急如焚地冲向那幽谷石洞。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安郎,我回来了!我这就回来陪你!
然而,她忘了,或者说她刻意不愿去计算——仙官此次巡查,在华顶山盘桓了数十日。
天上数十日,人间……已历数十载春秋。
当她带着满腔的思念与歉疚,再次落在那熟悉的、萦绕着水声与回忆的峡谷中,迫不及待地拨开那依旧翠绿的藤蔓时,洞中的景象,让她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