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哥哥,”她甜甜地笑,“现在,你永远是我的了。
”---六月的暑气像一块湿透的厚毯子,紧紧裹着城市。毕业季的喧嚣刚刚散场,
空气里还残留着栀子花腻人的甜和酒精挥发后酸涩的余味。对赵宇航而言,
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世界里最后一点光,在班级群里那条不起眼的消息弹出时,
“啪”一声,熄灭了。“恭喜刘佳和徐浩!毕业就领证,爱情长跑修成正果!
”后面跟着一长串刷屏的“99”和玫瑰,刺得他眼睛生疼。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手指冰冷,僵着,划不动,也关不掉。
食堂嘈杂的人声、勺子磕碰餐盘的叮当响、窗外聒噪的蝉鸣,一瞬间全都褪去,
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胸腔里某种东西碎裂的闷响。他等了四年。从大一迎新晚会,
刘佳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裙子,坐在光柱里安静地弹钢琴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四年,
他看着她身边站着越来越出色的徐浩,看着他们成为校园里最耀眼的一对,
看着自己那份小心翼翼、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一点点沉淀成心底最顽固的礁石。
不是没有别的女孩对他示好,可他总觉得,再等等,或许呢?万一呢?现在,没有万一了。
他的月亮,稳稳落在了别人的怀里,还镀上了一层名为“婚姻”的、坚不可摧的金边。
颓废来得迅速而彻底。实习懒得去,租来的小单间里,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
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的酸馊味。窗帘永远拉着,分不清白天黑夜。
赵宇航就窝在这片垃圾场中央,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手里攥着手机,
屏幕上是刘佳朋友圈里那张简单的结婚证照片——红底,白衣,两个人靠在一起,
笑得那么真心实意,般配得扎眼。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烫得他脸颊一颤。他抬手去擦,
越擦越多,最后变成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太难看了,
赵宇航,你**太难看了。他骂自己,可心脏那块地方,像是被挖空了,灌进了冰碴子,
又冷又痛,喘不上气。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跳出“萧潇”的名字。他没接。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第三遍,他终于滑动接听,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喂?”“开门,
赵宇航。”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背景音是楼道里的回响。
赵宇航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啤酒罐,挪到门边。拉开门,
楼道里声控灯惨白的光线涌进来,刺得他眯起眼。萧潇站在门外,
穿着一件鹅***的短袖连衣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身上还带着外面夏夜燥热的气息。可她的眼睛,清凌凌的,
像是两丸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一下子就看透了他满身的狼藉和红肿的眼眶。她没说话,
只是皱了皱鼻子,侧身挤了进来,熟门熟路地踢开地上的障碍物,走到窗边,
“唰”一下扯开了厚重的窗帘。月光和远处城市的霓虹一下子涌进来,
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赵宇航无所遁形的狼狈。“你就这点出息?
”萧潇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四年,
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结婚了,你在这儿演情圣给谁看?”赵宇航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是啊,给谁看?刘佳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赵宇航曾经过。
巨大的羞耻感混着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萧潇盯着他看了半晌,
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她比他矮大半个头,微微仰起脸。然后,她伸出手,
食指的指腹很轻、很快地擦过他的下眼睑,抹掉那点残留的湿润。动作近乎温柔,
但她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冷冰冰的笃定:“傻子。”她收回手,
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像是要捻掉那点湿意,也捻掉某种不该有的情绪。随即,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睛亮得惊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就是个月亮吗?
”“我帮你,把她摘下来。”赵宇航茫然地看着她,以为自己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
月光落在萧潇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可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
萧潇没再多解释,她把保温袋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桌子上:“给你带了粥,趁热吃。”说完,
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难明。门轻轻关上了。
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保温袋里飘出的、一丝清淡的食物香气。
赵宇航呆立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萧潇最后那句话。摘月亮?怎么摘?他不懂。
但心里那片死寂的黑暗里,好像被这句话,极其微弱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更不愿承认的,名为“希望”的缝隙。**萧潇的计划,
像一粒精心挑选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埋进了土壤。**她开始“偶遇”徐浩。第一次,
是在徐浩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萧潇抱着一摞似乎快要散架的文件,匆匆走过徐浩的桌子,
“不小心”撞了一下,文件雪花般飘落,其中一张,不偏不倚,落在徐浩摊开的合同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萧潇慌慌张张地蹲下捡拾,马尾辫扫过徐浩的手背,
带着一股清爽的橙花香气。她抬起头,满脸歉意,眼睛圆圆的,因为着急而显得格外明亮,
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徐浩本来皱着眉,目光落在女孩脸上时,却顿住了。很亮眼的一张脸,
青春逼人,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活泼,和刘佳那种沉静的、带着书卷气的美完全不同。
是另一种鲜活的存在。“没关系。”徐浩帮忙捡起几张纸递过去,指尖无意相触,
萧潇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缩回手,脸更红了,小声道谢后,抱着文件匆匆跑开,
留下一阵香风和徐浩片刻的晃神。第二次,是在一个行业沙龙。
萧潇是“临时被学长拉来见世面”的实习生,恰好坐在徐浩斜后方。自由交流环节,
她主动走过来,眼睛里盛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崇拜:“徐浩学长?真的是你!
我听过你的答辩,太精彩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聊起徐浩熟悉的领域,
问题提得不算深刻,却足够聪明,眼神专注,笑容甜得像掺了蜜。
徐浩惊讶于她对细节的记忆,交谈变得愉快。结束时,萧潇“犹豫”着提出加个微信,
“有些专业问题,以后可能还想请教……”徐浩扫了眼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通过了验证。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卡通兔子,朋友圈里,
是她多姿多彩的生活:舞蹈室的挥汗如雨,甜品店里的精致蛋糕,野外徒步时灿烂的笑容,
还有偶尔对工作的小小吐槽,鲜活,真实,充满生命力。徐浩开始时不时地刷到她的动态。
有时,她会在深夜发一条:“加班结束,收获满满!奖励自己一顿宵夜!
”配图是热腾腾的关东煮。有时是周末清晨:“早安!今天也是努力变好的一天!
”配图是晨跑时沿途的风景。刘佳的朋友圈呢?很久没有更新了。最新的一条,
还是一个月前,她分享的一篇文章,标题是《如何维系亲密关系中的安全感》。
徐浩手指滑过,没有点开。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萧潇的消息开始偶尔出现在徐浩的微信里。
有时是分享一篇有趣的行业资讯,有时是真的请教一个简单的问题,分寸拿捏得极好,
从不越界,却又像一根羽毛,时不时轻轻挠一下。徐浩回复的频率,从最初的客气疏离,
到后来的有问必答,甚至,偶尔会主动开启一个话题。他知道不对。每次放下手机,
看到床头柜上和刘佳的结婚照,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照片里的刘佳靠在他肩头,
笑眼弯弯,满是信任。可萧潇带来的感觉太不一样了。和刘佳在一起,是安稳的溪流,平静,
但看得见底。而萧潇,像是突然投入他按部就班生活里的一颗彩色石子,
激起了他久违的、属于年轻人的波澜和躁动。
那是被婚姻和过早到来的家庭责任暂时压抑下去的部分。他开始找借口晚归。“项目赶进度。
”“同事聚餐。”“见个客户。”短信发出去,刘佳的回复总是很快,短短几个字:“好,
少喝酒。”“记得吃晚饭。”“路上小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
扎在他日益膨胀的愧疚心上。他不敢回家太早,怕面对刘佳温柔的询问和毫无保留的关心,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卑鄙透顶。他更不敢回萧潇那些越来越俏皮、甚至带着点依赖意味的消息,
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拉扯和焦灼日夜折磨着他。他变得易怒,
在公司对下属苛刻,回家后却异常沉默。刘佳端上来的汤,
他喝得心不在焉;刘佳问他工作累不累,他含糊地“嗯”一声,眼睛盯着电视,
却什么也没看进去。他能感觉到刘佳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担忧,欲言又止。
这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只想逃。于是,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工作,
用无尽的会议和出差填满所有时间。家,从一个温暖的港湾,
变成了他最想逃离的、充满无声拷问的牢笼。一个月回去五六次,成了常态。每次回去,
都像完成一场必须完美演出的戏,台词机械,笑容僵硬。戏演完,便是更长久的逃离。
他以为逃离能解决问题,却不知道,他正把最亲密的人,推向绝望的边缘,也把自己,
推向一个始料未及的深渊。而那双推动这一切的手,正在暗处,
冷静地调整着下一块骨牌的角度。**刘佳的世界,
在徐浩第一次夜不归宿却只含糊地解释“太累睡在公司”时,就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起初,她信了。徐浩刚入职新公司,压力大,她理解。她学着煲更滋补的汤,
把家里收拾得更加温馨,晚上亮着一盏小灯等他,哪怕等到自己靠着沙发睡着。
可裂缝越来越大。徐浩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晚。回来以后,
身上有时带着陌生的、极淡的香水味,不是他常用的那款木质调。他避开她的触碰,
眼神闪烁,对话只剩下“吃了”“还行”“累了先睡”。无数个独守空房的深夜,
房间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那寂静不是安宁,而是不断膨胀的、令人发疯的噪音,
反复质问她: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为什么变了?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够好?
她想起结婚前,自己因为原生家庭的不稳定而极度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牢固的家。
徐浩当时抱着她,说:“佳佳,我会给你一个最安全、最温暖的家,永远不会让你不安。
”言犹在耳,家却已四面漏风。她不敢问。她怕那个答案一旦被证实,
她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世界会瞬间崩塌。她只能更努力地扮演一个“幸福妻子”的角色。
朋友聚会,她笑得温婉,细心地为徐浩布菜;家庭聚餐,
她语气轻快地说着徐浩工作多么努力、对她多么好。只有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家里,
卸下所有伪装,她才允许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涩,流不出泪。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黯淡,脸色苍白,连曾经最吸引人的那种沉静气质,
都变成了枯槁的死水。她快撑不下去了。每一天,都像在看不到尽头的灰色隧道里行走,
不知道哪里是出口,或者,到底有没有出口。转机来得突兀,像黑暗中猝然亮起的一簇火花,
灼热,带着毁灭的气息,也带着新生的诱惑。那天,萧潇“恰好”组织了一场小型同学聚会,
美其名曰“怀念青春”。她亲自把请柬送到赵宇航手里,逼着他刮了胡子,
换下那身腌入味的居家服,穿上熨烫整齐的衬衫。“精神点,”萧潇替他整理着衣领,
指尖冰凉,语气却不容置疑,“你的月亮,今晚也会来。”赵宇航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潇,她眼底映着他的倒影,却深得他一点也看不懂。
聚会地点在一个颇有情调的清吧。刘佳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
瘦了很多,裙子显得有些空荡,脸上化了妆,却盖不住眼底的憔悴和强打精神的疲惫。
她推门进来时,目光扫过场内,在看到角落里的赵宇航时,明显愣了一下。
赵宇航也看到了她。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人影都模糊褪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走进来的身影。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却又那么不同。曾经的刘佳,
像月光下的白玉兰,安静皎洁;现在的她,却像蒙了尘的美玉,光华内敛,带着易碎的脆弱。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突兀。刘佳的目光与他撞上,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惊讶,随即,那潭沉寂已久的死水,
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轻微地,漾开了一点波澜。那波澜里,有意外,
有一丝久违的被关注的怔忡,或许,
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绝境中看到浮木般的悸动。萧潇热情地招呼刘佳过去坐,
位置“恰好”安排在赵宇航旁边。起初是尴尬的沉默,只有萧潇在中间活泼地带动气氛,
讲着大学时的趣事。慢慢地,酒精和熟悉的回忆软化了一些东西。赵宇航鼓起毕生勇气,
结结巴巴地问起刘佳近况。刘佳垂下眼,拨弄着杯子里的吸管,声音很轻:“就……那样。
上班,回家。”“徐浩……他对你好吗?”话一出口,赵宇航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太蠢了。刘佳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看向赵宇航。这一眼,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赵宇航看不懂的情绪,
痛苦,迷茫,挣扎,以及一丝破釜沉舟般的什么。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轻声问:“你呢?听说你之前……状态不太好?”她的关心,哪怕只是礼节性的,
也瞬间击溃了赵宇航所有防线。他喉咙发哽,那些日子的颓废、绝望、心碎,
混合着此刻再次见到她的悸动,几乎要决堤。他匆忙低头,灌了一大口冰啤酒,
冰凉的液体压下喉间的灼热,却压不住狂跳的心脏。“没事了,”他哑声说,“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