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京都便越发冷了。 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 这天用完晚膳，父亲便将我带去了书房。 「你猜得不错，国师与长公主之间关系确实非比寻常。」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日我将事情告知父亲后，他便派人时刻盯着长公主府的动静。 我道：「若非长公主邀我与宋忆瑶赴宴，我也想不到这一层。」 十八年前，长公主的驸马意外亡故后，她便一直寡居在长公主府，鲜少出来走动。 至于国师，自坐上国师之位后，便一直居住在宫里。 谁能想到国师与长公主之间，竟然还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呢？ 父亲又道：「为父还查到，将国师引荐给圣上的人，正是长公主，只是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还有待查证。」

许是有穿越女在前，如今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竟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国师久居宫中，长公主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想要查出他们之间的秘密，恐怕并非易事。 但好在我有读心之术。 下次相见，我必能试探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24 腊八这天，护国寺的慧明大师终于赶到。 慧明大师一见那檀木手钏，脸色就猛地一变：「幸亏大姑娘未曾将这手钏佩戴在手上，否则恐怕等不到老衲赶来，大姑娘便已经……」 「便已经如何？」我父亲忙不迭追问道。 慧明大师长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手钏上所雕刻的图腾是一种在前朝就被禁用的咒术，若老衲没看错的话，此手钏曾经尸油浸泡过，并且雕刻此手钏之人，还往其中注入了自己的心头血……」 慧明大师摇了摇头，叹息道：「若大姑娘将此阴毒之物佩戴在身上，不出七日，便会神魂受损，若佩戴一月以上，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我突然想起国师当时说的是「这次」，这是否意味着，在此之前，他曾对我出过手，只是没成功？ 而且那个假系统分明是认得此物的。 她为何又要欺骗穿越女？ 我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却无法如实告知慧明大师。 【也不知雕刻这手钏之人是谁，若是目的未能达成，对方必然还会有后手。】 我抬眼看向慧明大师，沉声道：「这手钏是国师大人赠予我的，说是遇到危险，可保我性命无忧……」 慧明大师大惊失色：「竟是国师？」 【是了，除了国师，又还能有谁能接触到这种咒术？只是国师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25 不止慧明大师有疑问，我同样也有。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国师曾在心里说过的一句话—— 【可惜宋忆瑶的命格太过普通，否则我也不必冒这个险去与天道作对。】 这是否说明，国师送我这手钏，看中的是我的命格。 宋忆瑶曾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联想到宋忆瑶身体里的那个假系统，她认识这个手钏…… 脑海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压下心里的震惊，问慧明大师：「若是我戴上这手钏，神魂受损时，遇到厉害些的孤魂野鬼，是否有可能被对方抢占身体？」 「又或者说，我丢掉性命，有孤魂野鬼趁机进入我的身体，那对方是否可以借着我的身体重新复活？」 慧明大师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点了下头。 「大姑娘说的这两种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垂眼看向那串施了神秘咒术的手钏，道：「国师既然懂这种咒术，想必也知晓如何能让已死之人的魂魄抢占别人的身体。」 真相已昭然若揭。 26 那个假系统与国师其实是旧相识。 对方进入宋忆瑶的身体实属误打误撞，他们原本看中的是我这具身体。 只不过因为我有着滔天的气运，所以他们第一次并未成功。 又或者是因为穿越女的到来，使得他们第一次的行动失败。 假系统被困在宋忆瑶的身体里。 因穿越女自爆穿越的身份，还念叨了什么系统和任务之类的，所以她便顺势认下了系统这个身份…… 我跌坐在木椅上，心中感到阵阵后怕。 若是他们第一次行动便成功了，那我恐怕早已经身首异处。 我突然想起，国师曾说，若是这次不成，他便会亲自出手…… 我用力捏紧拳头。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我真正的二妹妹，我都必须主动出击。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27 我假借祭拜之名，将宋忆瑶带去了祠堂。 慧明大师也一眼看出了她的问题。 「二姑娘的身体里，的确住着两个灵魂，若老衲没有看错的话，其中一个，恐怕来自异世。」慧明大师的语气很是凝重。 我一边往火盆里丢着纸钱，一边问道：「慧明大师可有法子将这两个灵魂从她的身体里赶出去？还有我那二妹妹……」 我顿了顿，才勉强继续说道：「可还有救？」 慧明大师不知怎的，往我身侧看了一眼，道：「大姑娘可知，二姑娘的魂魄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只是她若再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恐怕就会魂飞魄散了。」 慧明大师面露悲悯，叹息道：「若非二姑娘的魂魄越来越虚弱，老衲恐怕也是看不见她的。」 我下意识转过身，但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猛地跪倒在慧明大师面前，哀求道：「求慧明大师救救我二妹妹。」 我不该等那么久的。 在发现穿越女的身份之时，我就该直接想办法，而不是慢慢与她周旋。 可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慧明大师沉思片刻，道：「要想将那两个孤魂从二姑娘的身体里赶出来，还需要一个契机，届时还得请大姑娘助老衲一臂之力。」 28 慧明大师口中的契机，是六皇子。 六皇子回京都那日，我早早地骑着马去了城门口等候。 据慧明大师所言，二妹妹的魂魄已经越来越虚弱。 若三日内还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便会魂飞魄散。 但要回去，就必须先将那穿越女和假系统赶走。 慧明大师完成这件事情，需要一样东西。 那便是真龙之血。 皇上是天子，即便是我父亲，也不可能拿到他的血。 六皇子是未来的天子，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六皇子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我便迫不及待地策马向前。 也是在这时，我陡然想起宋忆瑶的话来。 六皇子回京那日，会惊了我的马。 我还未反应过来，马真的受惊了。 我下意识勒紧缰绳，将马调转了方向，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任由失控的马儿狂奔进丛林之中。 六皇子亦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我连忙跪倒在地，扬声道：「臣女乃定国侯之女，今日来此，只为向六殿下求一物。」 马背上的六皇子挑了挑眉，问：「哦？宋姑娘所求何物？」 我咬咬牙，起身快步走向前：「还请殿下附耳过来。」 本以为六皇子会拒绝，我甚至已经想好，若他不同意，我便将他掳走。 可怎料他却翻身下马，将耳朵凑了过来。 「我下来了，宋姑娘可以说了吧？」他的语气中隐隐藏着些许戏谑的味道。 我压低声音道：「臣女想求六殿下的一滴血。」 29 我飞快地同六皇子说了一遍这滴血的用途，只是隐瞒了一些内情。 「我的血很珍贵，岂能随便一个人来都给？但若你真的要拿去救命，那我便随你走一趟。」 六皇子垂眼看着我，道：「宋姑娘，只是你可要想好了，我若真救了你妹妹，那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不等我多想，六皇子便翻身上马，将手伸向我。 「不是要赶着救命吗？上来。」 我一咬牙，将手递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六皇子丢下大军，与我一同回了定国侯府。 将人交给慧明大师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从我见到六皇子起，我竟没有听见过一次他的心声。 宋忆瑶被带进了厢房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慧明大师便飞快地伸出手，将六皇子的那一滴血按在了她的眉心。 「给我破！」 刹那间，宋忆瑶的眉心从内向外射出一道金光。 我还未反应过来，慧明大师便将手收了回来。 「二姑娘，你该回去了。」慧明大师淡淡地道。 宋忆瑶眉间的金光瞬间消散，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大师，不知她身体里的那两个魂魄……」我欲言又止。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抬眼看着前方，「她们在这里。」 30 我让春鸢将宋忆瑶带了出去。 「国师怕是快要来了。」 若那个假系统与他真的有关系的话。 慧明大师微微颔首，他抬起手，状似随意地在空中挥动了两下，隐隐泛着点点金光。 「这位施主，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虽看不见那两个孤魂，但我很清楚，慧明大师说的是那个穿越女。 只是不知她是会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还是就此消散。 六皇子在一旁看着，全程都不曾说过半句话。 奇怪的是，我亦不曾听见他的心声。 正疑惑着，就见国师的身影出现在了院中。 我心一沉，那个假系统与国师果真有关。 国师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用失望的语气道：「原以为我能与天斗，却不想，人是胜不了天的。」 「果然是你。」我面色微冷，「当年你收我为徒，便是为了今日？」 国师面露悲痛之色，道：「我有一女，名唤长乐，可惜她的命不好，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未能为她逆天改命。」 国师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收你为徒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国师轻笑了一声，「若我能为长乐逆天改命，那我便一辈子做你的师父，只是可惜……」 国师叹息着摇了摇头：「原是看中你的命格，只是却不想，天道的宠儿，并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觊觎的，反倒赔上了我的长乐。」 我惊讶于国师的坦白。 正想开口，就听国师道：「思瑶，你是我的徒弟，你在想什么，为师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国师缓缓朝我走来。 「按照我朝律令，国师是不能娶妻生子的，我藏了她十五年，如今她即将魂飞魄散，我又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国师在离我不远处停住，侧头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六皇子，又很快收回视线。 他朝虚空中招了招手，面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长乐，过来，为父带你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31 慧明大师并未阻拦国师。 我也拦不住。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慧明大师才道：「他做了有违天道之事，已经遭到反噬，没有几日可活了。」 说罢，慧明大师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暗暗松了口气。 正想请六皇子保密此事，他却突然开口—— 「国师口中的长乐，是他与长公主的女儿。」 「什么？」我惊呼出声。 六皇子淡淡地道：「国师与长公主本是同门师兄妹，长乐的存在，在皇室中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 六皇子看了我一眼，用古怪的语气说道：「你的命格确实很贵重，也难怪国师想让她抢占你的身体。」 我挠了挠头，心道若论命格，谁又能比得过皇家之人呢？ 32 宋忆瑶昏睡了整整三日。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长姐，忆瑶好饿，能给点吃的吗？随便什么都行。」 春红笑着将一直准备着的粥端了上来。 「你已经整整三日不曾进食，先吃些清淡的。」 宋忆瑶笑着点点头，说：「随便什么都行，我现在已经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我只喂了她两口，她便直接将碗端了过去，就着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但饿归饿，宋忆瑶却很有分寸。 只喝了一碗，便没再多喝了。 她扭头看向春鸢，道：「春鸢，你们先下去吧，我与长姐单独说说话。」 春鸢意会，将屋内的侍女全部带了出去。 「长姐。」宋忆瑶拉起我的手，「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都在长姐身边，只是我却无法提醒长姐。」 我的眼眶有些热：「我知道，慧明大师都跟我说了。」 我是在她出事之后才拥有的读心之术。 在她回到自己的身体后，读心术便也随之消失。 所以我怀疑，我这些时日之所以能听见别人的声音，想必与她有关。 只是此事我并不想让第二个人知晓。 毕竟这些日子，我被迫听到了太多人的秘密。 33 「那国师也真是歹毒，你敬他为师，他却一直在图谋让自己的女儿占据你的身体。」宋忆瑶义愤填膺道。 提起国师，我心里不由感到有些惋惜。 「其实他对我也算手下留情了。」我叹息道。 这些年来，我对他信任有加。 若他当真对我半点师徒之情都没有，恐怕早就得手了。 这些年里，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动手。 但他都没有。 他一直等到了长乐身故。 父女之情才最终战胜了他的理智。 如今他遭到反噬，我与他也算是两清了。 在国师带着长乐离开后，他辞了国师之位。 没过两日，便听闻他死在了国师府里。 34 名义上我还是他的弟子。 所以我随着父亲一同去了国师府吊唁。 只是却不想，会在这里遇到六皇子。 他如今已经受封太子，不日便将举行册封大典。 想起自己欠他的恩情，我便主动上前，道：「殿下的大恩，臣女永生难忘，日后殿下若有事吩咐，只管开口，臣女必当尽力。」 若没有他的那一滴血，慧明大师是没机会那么轻易将那两个孤魂从二妹妹的身体中赶走，二妹妹也没机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 「哦？」太子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大姑娘这么一说，孤倒是想起来了，孤眼下便有一件棘手之事，想请大姑娘出手相助。」 「殿下尽管吩咐便是。」人情这种东西，还是尽早还了为妙。 谁知太子却突然一笑，道：「大姑娘可是想还欠下的人情？那这事孤还是自己想法子吧，人情嘛，理当用在刀刃上，大姑娘觉得呢？」 我：「……」 日后谁再说太子生性孤傲冷漠，我定将他的头给打掉！ 我正欲离去，太子却又突然开口：「大姑娘，孤曾学过命理术数，也会看人的面相。」 我下意识说道：「那殿下看出什么了？」 命理术数要是那么容易学，国师的地位在我朝便不会那么尊贵了。 太子薄唇微勾，许是他那张脸生得太好，只是淡淡一笑，便有些勾魂摄魄。 他突然靠近我的耳畔，低语道： 「孤看出大姑娘将来会成为孤的太子妃，与孤白首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