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幽幽从他眼底看出了不甘、埋怨、失落，和难以形容的扭曲。 段誉辰浑身都扎满了刺，似乎随时都准备跟她同归于尽。 一开口，便是浓浓的讥讽。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和屈琳琅，又怎么可能会走到这一步。要是没有她横插一脚，他们这一辈子或许可以用很多浪漫的词来描述。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鹿幽幽只是站在他几步之外，看向他的目光温润如水，不显波澜。她总是这样不显山露水，让人捉摸不透。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你鹿幽幽安排不了的事。你太厉害了，你真厉害，鹿幽幽，你真的让我开眼了。”段誉辰睚眦欲裂的看着她，宛如诅咒一般说，“你这样的人，你这辈子，也不配得到幸福。鹿幽幽，你适合孤独终老。” 她依旧一动不动，也不开口，仿佛在纵容他的无理取闹，也像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段誉辰跟她对视着，才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他抱住自己的头，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好不容易相信一个人，结果都是假的。”段誉辰嘲笑起自己，“不，我才是得不到真心的那个。我以为，这一次，我总该碰到一个对我好的人了，我那么用心对她，可是什么都是假的。她甚至，对小蝴蝶，也不真诚。” 这点是段誉辰最接受不了的。 所以其实鹿幽幽跟他说的那些屈琳琅的事情，倒给了他决心，能让他坚定的推开屈琳琅，他的选择，永远只会是小蝴蝶。 “我以为雪地那次，是她救了我，我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妈刚走那段时间，我找不到目标，是她一点点把我从那种低落的情绪中带出来的，我甚至觉得，她是我的救赎。可是她连最基本想真诚，都没有给我。你说好不好笑？” 鹿幽幽不知道段誉辰对屈琳琅是何种感情，但明显，他是投入了真心的。 “能救赎你的，只有你自己。”鹿幽幽说。 段誉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眼底浮着几分疲倦，显然没有睡好。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何先生同时期的另外一个男人。”鹿幽幽没有多说，其实男人是当时，屈琳琅真正爱的人，跟照片上的男人的感情，倒是相当纯粹。只是脚踏两条船，到底的出轨。 这些都不重要了，没必要跟段誉辰解释。 “鹿幽幽，你既然这么爱插手我的事情，我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安排，不如你告诉我，我接下来要怎么过？” 段誉辰如同困兽，他难过而又茫然，语气里也没了半点针锋相对，倒像是在认真的求助。 她却也不想劝他，只说：“没有谁离不开谁，感情既然到不了你想要的程度，抛弃又有什么可惜的？” 段誉辰笑笑，笑意却未到达眼底，他说：“你说的对，不可惜。” 段誉辰走的时候，鹿幽幽也没有阻拦。 几天不见，小蝴蝶她就自己照看着，他习惯了屈琳琅，把她当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如今将她踢出他的世界，总得缓冲缓冲。 鹿幽幽不去打搅他，但他出事了，她却不能不管。抛开其他事情不说，他是小蝴蝶的父亲，光凭这一点，鹿幽幽就不可能让他出事。 段誉辰半夜在酒吧找事的时候，鹿幽幽不得不去找他。 他倒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不停为难调酒师，醉醺醺的一个，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存心找事。 鹿幽幽在酒吧里找到他后，就要把他给带走，段誉辰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回去。”她说。 “鹿幽幽，你少干预我的事。你这种毒妇……” 她为他算是尽心尽力了，鹿幽幽自诩足够替他考虑，听他胡言乱语，她直接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下，清脆响亮，将他剩下半句话给堵在了嘴里。 鹿幽幽低头俯看他：“清醒了没？” 段誉辰朦胧中睁开眼，似乎能看见，她此刻脸上并没有往日的平和，有些薄凉，仿佛本性暴露。 他这一辈子，只看过一次这样的鹿幽幽。过去太久了，他都已经忘了，可这会儿，居然又想起来了。那是在她第一次被带回林家，人前她一直胆怯而又礼貌的跟人打着招呼，之后也一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动。 段誉辰一直注意着她，尽管她并没有什么兴趣认识他，甚至视线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段誉辰能明显感觉到，他跟其他人，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还是注意着她，一是她漂亮，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事事讨好别人的人，他身边的，大多数姑娘都是宠大的，凡事都以自己为主，并不会太过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直到林横山介绍完她，她笑着跟长辈问了好，再回到角落里时，段誉辰分明看见，她面无表情，凉薄之感跟此刻，如出一辙。 段誉辰喃喃说：“鹿幽幽，原来这才是你。” 越温柔的人，越无情。 鹿幽幽再带着他走时，不知道是不是他清醒了，他没有拒绝。只是上了车，他突然开口说：“她居然觉得，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爱你。你自己说说，我不喜欢你了，那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鹿幽幽不理会他，段誉辰又说：“别送我回去，那个地方我不想待。” “去哪？” “去你那也行，随便找个地方也行，哪儿都行。” 鹿幽幽不会带他回去的，最后随便给他找了一个酒店，搀扶着段誉辰走到前台登记时，正好碰上王励肆带着个女人。四目相对的一瞬，王励肆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 “王总。”鹿幽幽说。 段誉辰闻声睁眼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任由鹿幽幽搀扶着没动，两人依旧挨着。 王励肆偏过头去，也不理会鹿幽幽的回应，就是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冷。 旁边的女客户瞧着他的脸色，分明带着“捉到奸”的不悦情绪，不，何止不悦，属于怒意滔天了是。 在鹿幽幽说到一张床的大床房时，滔天怒意，烧成了熊熊大伙。 “大床房？”王励肆咬牙切齿问。 320 王励肆何止是咬牙切齿，他的视线也死死黏在鹿幽幽身上，似乎非要她给个交代。 鹿幽幽并不理会他，她只想把段誉辰，尽快给收拾了，她也好回去休息。她从段誉辰身上翻找他的身份证，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寻找。 王励肆简直要气死了，呵斥道：“你摸他哪呢？” 段誉辰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但还就是挺阴阳怪气的。 鹿幽幽把身份证递给前台，前台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看看王励肆，又看看鹿幽幽，酒店这种地方，向来比较敏感，不论是夫妻狗血大剧，情侣纷纷劈腿，都发生过不少。 前台不知道该不该给办。 “不做生意了？”鹿幽幽温和反问。 前台这才快速给她出了房，鹿幽幽拿了房卡，就要带着段誉辰往楼上走。王励肆终于忍不下去，说：“你跟他住大床房干嘛呢？” 鹿幽幽起先没应，王励肆警告道：“鹿幽幽，你再不说话试试！” “给他找个休息地。”鹿幽幽说，“没看见他喝醉了？” “你不跟他一起？” “我送完他就回去。” 王励肆脸色稍霁，一手拽开鹿幽幽，从她手里拿过房卡，他搀扶住段誉辰，声音又僵又冷：“我送他上去，你在下边等着。” 一旁看戏的女客户跟鹿幽幽打了个招呼，也连忙撇清自己，道：“我跟王总刚谈完事，我外地出差来这，他尽地主之谊，才带我来找个不错的酒店。我们没有任何私情。” 电梯里，段誉辰勉强站直了身体，他揉着眉心，看着王励肆，沉默片刻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不言而喻。 王励肆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挺客气的，让他注意身体少喝酒，末了问了一句：“你和屈琳琅分手了？” 段誉辰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最后靠在电梯墙壁上，“嗯”了一声。 王励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的安慰，止步于此。 段誉辰道：“钥匙给我吧，我自己找房间就行。” 王励肆也挺客气，道：“都是兄弟，你喝多了，把你送到房间门口我再走。” 但话语间，王励肆还是带了那么点冲，段誉辰闭着眼睛没有说什么，任由王励肆把自己送到房间门口。 段誉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眼底浮现的是，方才王励肆那一副醋到极致的模样，那种模样，似曾相识。 曾经的自己。 段誉辰缓缓的睁开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 鹿幽幽在楼底下等着王励肆，碰上了总要告个别。 王励肆下停车场时，直接就往她副驾驶座，开门声大，系安全带动作也鲁莽，气极。 就是对她这个副驾驶，倒是情有独钟，上来动作熟练的这就像是他自己的车一样。 “那个项目收尾，裴军跟你谈，我打算带小蝴蝶出去旅游。”鹿幽幽道。 王励肆侧身死死看着她，道：“鹿幽幽，你刚刚摸段誉辰哪？” “什么？” “你伸手去探段誉辰西装裤兜，你不知道容易摸到不该碰的地方？”王励肆说，“还有大半夜，段誉辰喝醉了关你什么事，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你前夫，他万一图谋不轨怎么办？” “段誉辰不会。”她说。 “段誉辰不会？”王励肆笑了，宛如听到天大的笑话，“男人最了解男人，你以为他不会，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有可能。” 321 鹿幽幽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一顿，却什么也没有多问，她甚至不理会他这会儿的愠怒，只是客气问道：“我送你回去？” 王励肆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对她避之不及。今天的态度其实相当莫名其妙，可鹿幽幽倒像是习以为常，或者说是，他的情绪波动在她意料之中。 王励肆也能明显感觉到，鹿幽幽就是很平静。无论他何种态度，或是刻意疏远她，或是如同现在这样情绪失控，她都不会有什么起伏。 换句话说，鹿幽幽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招弟弟，可她却不会轻而易举喜欢上一个弟弟。鹿幽幽难撩，她半点想恋爱的念头都没有，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打算给他回应。 王励肆沉着脸，他的失控，在他自己看来，有那么点可笑。 “你对段誉辰，确实跟别人不一样。”片刻后，他压下所有情绪，“我能看出来，你对他很好，事事都在替他考虑，所以如今屈琳琅跟段誉辰分开了，你想取代她？” 鹿幽幽如同没有听见，再次重复道：“送你回去？” 王励肆一字一顿：“如果刚才我不出现，你真的只是简单的打算给段誉辰一个人开一间房？” 又或是，他没撞见，有一些事情便能以不经意的方式水到渠成。他的出现，只是扯开了那块遮羞布，让有些事无法继续。 王励肆回想起段誉辰的状态，他真的能拒绝鹿幽幽么，他觉得不能。最早段誉辰第一次听见，他也叫鹿幽幽“宜之姐”，那一会儿，他就感觉到，段誉辰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是不舒服的。 段誉辰之前说，他对鹿幽幽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王励肆倒觉得他是几年没见，忘记了波动。后来鹿幽幽出现了，段誉辰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一定是爱，也未必是恨，就是做不到那般平静。 鹿幽幽认真开着车，说：“无论我是什么态度，什么企图，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段誉辰至少有个前夫的名头，我跟你，只是普通合作伙伴。王总，我的生活，那不是公事。” 她在提醒他的言行过线了。 这些话，不是王励肆这个身份，适合刨根问底的。 王励肆被鹿幽幽的话给激怒了，但他坐在副驾驶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在看见鹿幽幽往他家的路开时，出声阻止：“我没打算回去。” 鹿幽幽问：“去哪？” 王励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闭口不言，最后心烦意乱的说自己要吃夜宵，报了个地址，鹿幽幽送他去的路上，叶晨曦给她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小蝴蝶，可怜的说饿了，想吃东西。 这也是相当巧了，王励肆道：“你先回去接小蝴蝶，一起吃算了。” 鹿幽幽便没有拒绝。 她到林家的时候，小蝴蝶老早就穿好衣服等着了，鹿幽幽本来想让王励肆开车，自己带着小蝴蝶去后边坐，但王励肆已经下了副驾，给小蝴蝶开了门，然后单手抱着小蝴蝶坐上了后排。 小蝴蝶礼貌的喊了一句：“叔叔好。” 饶是王励肆，也不得不承认，鹿幽幽这闺女，瘦弱是瘦弱了点，但是可爱也是真可爱。五官倒不像鹿幽幽，可浑身上下的白，那是一模一样，小时候可能不太像鹿幽幽，但长大后的身形，估计差不离十。 小蝴蝶乖巧坐在王励肆的怀里，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妈妈，你怎么晚上会和叔叔在一起呢？你和叔叔是要谈恋爱吗？” “妈妈和叔叔刚刚碰巧遇上，就一起吃个夜宵。”鹿幽幽说。 小蝴蝶松了口气，她希望妈妈幸福，但暂时还是不希望妈妈被抢走的。她希望妈妈可以再陪她一两年。不过，妈妈要是遇到了好男人，她也是愿意接受的。 一路上，鹿幽幽很安静，不过王励肆倒是有一搭没一搭陪小蝴蝶聊着天，小蝴蝶被他逗的直乐。 他们来到烧烤的一家路边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看着小蝴蝶忍不住夸道：“你们闺女真是遗传了你们的基因，一家三口都长得跟明星似的。” 小蝴蝶原本抱着王励肆的脖子的，听完话之后突然放开了手，急切的想解释，不过鹿幽幽率先一步开口了，“我们不是夫妻。” 摊主愣了片刻，道：“不好意思，我误会了。” 王励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段誉辰这点小闺女，倒是挺惦记着他，爸爸是一点不肯乱认。 鹿幽幽自己并没有吃多少，就照顾着小蝴蝶，小闺女看见烤串眼睛都高兴得冒烟了。王励肆也很照顾她，还走到不远的店里给她要了一杯温水。 吃完王励肆就很自然的去结了账，付钱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也算是让他体会了一次一家三口的感觉了。如果小蝴蝶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大概也跟段誉辰一样，宝贝得不行。 可小蝴蝶不是，似乎他也能接受。 王励肆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他居然生出了给人当后爸的念头。他都唾弃自己，他明明对鹿幽幽只是有点感觉，也没到这种地步啊。 回去王励肆自己打了车，他得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小蝴蝶也是回家之后才想起段誉辰，说：“妈妈，今天爸爸都没有打电话跟我说晚安。” “爸爸今天喝多了。”鹿幽幽说。 小蝴蝶紧张的说：“爸爸喝酒了吗？” 鹿幽幽道：“喝了一点，不过没什么事。” 小蝴蝶才放心了点，小声的说：“爸爸每一次喝酒，看着都好可怜的。有一次，房东阿婆问奶奶孩子妈妈去哪了，那一天晚上，爸爸就一个人躲到屋顶上喝酒了。”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鹿幽幽不高兴，见她脸色如常，才往下说：“奶奶说，爸爸是想你了。爸爸最开始总是想你的，他看见路上走在一起的小情侣都会发呆，爸爸好多时候，好脆弱的，小蝴蝶有一次，差点没有抢救过来，我听见照顾我的阿姨说，爸爸当时跪在地上，天都塌了一样。” 鹿幽幽怜惜的摸着小蝴蝶的头，说：“不回忆了，好不好？” 小蝴蝶不知道的是，何止是段誉辰的天塌了。 当时鹿幽幽的天也塌了。 小蝴蝶住院的每一天，她都在医院里，都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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