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极慢，一直到贺辰诺的跟前。她抬起眼看他，清澈的瞳孔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像是再容不下其他人。
所以，贺辰诺一直很喜欢这双眼。
沈灵灵轻轻地抿着唇，垂落的眼睫，疏密柔软，在男人一低头便能看到的位置，停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伸手将他休闲服上的扣子解开，男人微微颔首，不说话。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任由她的动作。
扣子被解开后，沈灵灵伸手轻轻地将他的外套抚平，压了压那些褶皱。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弱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放软：“少年，我从住进贺家到今天，陪爸爸的时间很少，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真的很想……”
贺辰诺没有听出沈灵灵语气酸涩，只是感受着沈灵灵久违的温柔。她的声音，她的表情都是曾经深爱着他时的模样。
相比刚才，贺辰诺的脸色好看许多。他伸手抚摸上沈灵灵的脸颊，干燥的指腹在她的眼帘下轻蹭，沈灵灵忍住躲开的冲动。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也有几许温和：“让孔樊东跟着，早去早回。”
他妥协了，可沈灵灵并不觉得高兴。
这是再一次放下自尊在贺辰诺跟前俯首换来的结果。
贺辰诺点头，露出一个平时不常有的笑，虽然没什么暖意，但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
“嗯。”
在沈灵灵背对着贺辰诺走出房门的那一刹那，眼睛里的温柔瞬间消失。
这么多年，沈灵灵确实没有特别本事，但如何驯服贺辰诺这头喜怒无常的狮子，却是经验丰富。
她知道贺辰诺因为什么生气，他想回到从前，让沈灵灵对他百依百顺。
这些虚情假意，她都可以给。但除此以外，爱情什么的，再也没有了。
孔樊东站在门外，冷不丁对上出来的沈灵灵，她冷漠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让他莫名在心底里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刚才站在门外看到的一幕，老板前一秒还是盛怒难平，即要发火的样子。
下一秒被沈灵灵稍稍一哄，便是满眼柔情，温顺的如同一只无害的狮子，就连嘴角那抹不轻易的笑，都绽放的那么自然。
孔樊东心里不免敲响警钟，他跟那帮人一样，习惯轻视沈灵灵。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或许这个女人，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愚蠢。
——
下午，沈灵灵独自带着沈昌明出来。
车上沈昌明问到贺辰诺时，沈灵灵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他忙。”
以前年少不懂事，只觉得外面的花花世界比小城精彩，从未想过她出来了，可沈昌明还独守在家里。
读书时她只在过年回家一次，每次沈昌明都要准备许多礼物让她带回来。其实沈灵灵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他准备的那些东西，贺家人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自从贺老爷子去南山养病，沈灵灵在这个家里就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沈昌明这辈子没真正出来旅游过，少数几次出省也是公事，很少出来玩。沈灵灵没成年之前，他只顾着照顾女儿。沈灵灵成年离开后，他又忙着给女儿攒嫁妆。
这些年他当父扮母，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若有天他知道自己宝贝珍视的女儿，被贺家这么不重视，恐怕会当即教训贺辰诺那小子，往死里狠揍。
顺利搭乘上地铁去景点，一路上沈灵灵陪着他到处走走，将以往那些体验过和没体验过的，全都体验了一下。
一路上拍了许多照片，沈昌明是传统西北人，五官端正，相貌硬朗，长得十分高大。沈灵灵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就是从这儿遗传的，照片里父女两皆是颜值很高样子。
逛了一下午，沈灵灵去买些饮料，沈昌明坐在外面的露天餐桌。他坐着时，被路过的大学生发了传单，深棕色铜版纸上赫然印着“楼房盛大开盘”几个字。
沈昌明往下看了看，见到开盘楼房最低单价时，被本地的房价惊得说不出话来。
“爸爸，看什么呢？”
沈昌明拿着广告单问：“灵灵，这里房价这么贵吗？”
沈灵灵点头：“我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好，最近几年疯涨。”
沈昌明低头算了算，发现他挣了一辈子的钱，只能拿来给沈灵灵付个首付。又听女儿说房价一直在涨，他将随身带着的黑色皮包拿出来。
这只黑色的皮包很有年头，皮质已经泛哑光，有些地方甚至开裂。
沈灵灵记得大约是在小学，沈昌明去省里参加一个农技比赛，得了第一名，奖品就是这只真皮包。
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了，可她爸爸却还在用。
沈昌明小心翼翼地将存折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推给沈灵灵。
“这是什么？”沈灵灵接过存折，打开，随后被上面的数字惊到。
“这是……这些年爸爸给你存的嫁妆，本来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在N市买一套房做陪嫁……没想到，这里房价这么贵，钱存了这么久都不够。”
沈昌明的声音并不连贯，说到“钱不够”时，甚至有些自责。
沈灵灵盯着存折上的数字，非常严肃地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沈昌明的年收益她是知道的，一年在三十万左右。偶尔碰上农产品市场走势低，可能还要再少一些。
而存折上一共攒有三百二十多万，就算他不吃不喝攒十年……沈灵灵一想到这个，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存折合起来，质问他：“这些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的
生活。”
沈昌明笑笑：“我也花不了多少钱，平时吃饭都在单位。”
沈灵灵摇头，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可不攒这些钱，你明明能过得更好。”
像别人的爸爸一样，可以每年出国玩几次，炒炒股，甚至可以培养几个烧钱的兴趣爱好，跟人吹牛。
相反，沈昌明一点都在乎沈灵灵说的那些，他眼里都是对女儿的宠爱：“爸爸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新衣服，炒股那些，爸爸不喜欢。”
“再说，爸爸也有兴趣爱好，忘了画画还是从小爸爸教你的。”
沈灵灵摇摇头，拼命忍着眼中的泪意。
沈昌明说：“灵灵，爸爸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
“如果人这一生只能许一个愿望的话，爸爸希望你的
人生没有苦难，一直开心。”
沈灵灵坚决不要他的存款，沈昌明的这笔钱太沉重，沉重到沈灵灵连花都不愿意花出去。
沈昌明不强求她：“等到你跟少年结婚的时候，爸爸当红包给你们。”
沈灵灵摇头，脱口而出就要说她跟贺辰诺不会结婚。
在这个关口，她抵着牙关忍了忍，起码要等到沈昌明安全回到家，她才能跟贺辰诺撕破脸。
傍晚时，贺辰诺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沈灵灵盯着震动的手机足足看了快一分钟，才慢悠悠地接起电话。
“还没回来？”
沈灵灵轻“嗯”一声，“找了一家本地餐厅，带爸爸去尝些当地菜。”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只不过是想在外面多留些时间。
贺辰诺怎会猜不透她的想法，轻淡道：“家里厨子本地菜做的也很好。”
“回来吃。”
沈灵灵眯着眼，看着天外的被霞光染透的夕云，心也跟着云飘走了：“不了，外面空气好。”
“吃完再回去。”
贺辰诺并没有改变主意，颇为不耐烦：“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径直挂了电话，沈灵灵选择决定在外面。
“找家餐厅。”
很快，到了一家人当地特色餐厅，孔樊东自然没道理跟他们一桌吃饭，只在离得不远的玻璃窗外站着。
饭吃到一半时，沈灵灵接到一个电话。
她低头瞥一眼号码，然后迅速地看向门外。孔樊东眼神跟她对视上，两人眼里都有警惕。
隔着一扇玻璃窗，孔樊东听不见她说什么。
沈灵灵尽量表情自然地接起电话：“鸿霄哥？”
于鸿霄这头听沈灵灵压低的声音，他问：“方便接电话？”
沈灵灵：“方便，你说。”
于鸿霄长话短说：“你托我调查的研究所，有结果了。”
沈灵灵忙问：“怎样？”
于鸿霄：“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见面聊？”
放下电话，沈灵灵喝了口水：“爸爸，待会儿有个朋友过来跟我谈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沈昌明点头：“好。”
沈灵灵看了一眼外面孔樊东：“如果他问起我。”
沈昌明眼神困惑：“嗯？”
沈灵灵：“你就说……我去卫生间了。”
沈昌明不是糊涂人：“你要去见的人……贺辰诺不喜欢？”
沈灵灵点头。
沈昌明：“放心去吧，有爸爸在。”
——
于鸿霄开车过来，很快找到沈灵灵发给他的定位。
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日料店，装修风格也偏日式。
进去后就是包间，中间的矮桌上放着蕴着沉香的风炉、精致的茶具，旁边放着两叠榻榻米。
于鸿霄拉开厚重的实木移门，低头弯腰进去，正好见沈灵灵背对着他，坐在矮榻上。皮鞋踩在屋内的地毯上，柔软无声。
他清了清喉咙，弄出点声音。
沈灵灵抬头见他，眉梢带上笑意：“鸿霄哥。”
于鸿霄点点头，他上前跨了一步，到了矮榻旁。坐下后，长腿屈着，放在两边。
沈灵灵给他倒茶，歉意的笑：“抱歉，把你约在这里。”她拿不准于鸿霄喜不喜欢日料。
于鸿霄喝了口茶，并不在意沈灵灵约在哪里，眼神打量她：“最近怎么样？”
沈灵灵一时心口梗住，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近虽谈不上很好，但沈昌明的到来还是让她心情不错，所以点点头，勉强道：“还可以？”
于鸿霄宽厚的手背覆在桌上，表情谈不上信或不信。
没耽误时间，沈灵灵开始说正事儿：“我请你帮忙查的研究所，有问题吗？”
前两天，沈灵灵得知跟沈昌明合作的研究所法人代表是贺辰诺，她便留了个心眼，请于鸿霄帮她查项目是真是假，还有这个研究所到底是干什么的。
于鸿霄放下杯子，深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沈灵灵，静静地思索片刻。
“如果我说有问题，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说到这个他，沈灵灵莫名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猜到于鸿霄说的他是谁，但是……？
“贺辰诺跟这个项目有什么关系？”
于鸿霄点头：“我还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信我。”
话虽如此，但沈灵灵对他还是本能地相信：“你说。”
于鸿霄沉声：“贺氏集团名下有个冠宇置业公司，知道吗？”
沈灵灵清楚一些，早年房地产大热，贺家也赶上一波成立了家地产公司。所以公司……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点头：“怎么会问到这个？”
于鸿霄把手里查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冠宇去年有新动作，买了望溪镇的一块地皮，做旅游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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