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玉摇头的那一瞬，萧南煊觉得她离自己忽然远了，远到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她一般。 府门。 沈曼玉跨出门，本就无力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一只温暖如十年前的手扶住她，让她免于一摔。 萧南煊握着沈曼玉的手臂，一手竟有余，他诧异地看着她。 她怎么这么瘦！？ 沈曼玉抽回手，好像有意在躲避的眼神闪烁着。 寒风吹着她孱弱的身子，也将她的话带进了萧南煊耳中。 “至此，我与先生再无瓜葛。” 他是她的光，她追逐了十年，却给他造成了困扰，现在她即将一人堕入黑暗。 她其实更想像陵游那样，干脆地说一句：对不起，忘了我。 但奈何多说已无益。 沈曼玉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雪花纷飞，她逆着风一步步向前走着，远离了一片喜色的太傅府。 望着沈曼玉的背影，萧南煊不知为何，只觉呼吸都显艰难。 冷宫。 自从将阿兰遣走后，整个宫里只剩下了沈曼玉一人。 她跪坐在陵游坟旁，手中紧紧握着萧南煊赠给她的暖玉。 即便她将玉贴心口放着，那玉还是冰凉如雪。 雪越下越大，落了沈曼玉一身，她抬眼望着天：“哥哥，我虽未看见他大婚，但我猜……” 话未说完，一口血就从痛痒的嗓子里咳了出来。 “定和我曾想象的一般美好。”沈曼玉咳嗽着，泛红的眼角晶莹一片，唇角的鲜血似是没有尽头地流着，连同呼吸也越发微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十二岁的萧南煊，那个如玉一般的俊秀少年朝她伸出手，递给她此生为数不多的温暖。 沈曼玉苍白干裂的嘴唇弯了弯，却没有伸出手，而是转过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两道虚影。 她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唤道：“母妃，哥哥……” “嗒——” 紧握着暖玉的手如雪砸落在地，最后一丝气息也淹没在放肆飘落的雪中。 二月十八。 自卯时开始，整个京城锣鼓喧天，喜意绵延。 皇上最受宠的七公主和萧南煊将在今天成婚！ 太傅府。 一身喜服的萧南煊站在门外，飘进台阶上的雪几乎覆盖了他的大红金线靴。 他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管家顶着雪走过来：“少爷，沈曼玉公主没有来。”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萧南煊问道，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担忧。 “还没。”管家看了眼天色，劝道，“少爷，吉时要到了，您还是先去拜堂吧。” 然而萧南煊此刻却生了不合时宜的执拗，他道：“再等等，她不来，我怕她生出什么事端。”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总想着沈曼玉气性大，她一直盼着参加他的大婚，若没等她，她定会生气。 这时，一身雪的探子终于回来了。 萧南煊忙走上前，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墨眸中霎时蒙上一层失望：“沈曼玉呢？” “咚”的一声，探子突然跪了下来。 他低下头，缓缓将手掌打开，一块染血的玉躺在他手中。 “公主……薨了！” 霎时间，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管家眼中满是震惊：“怎么会？” 他目光看向前方的萧南煊，他没有动作，背依旧挺得笔直。 探子声音发颤：“千真万确，送饭的宫女说，沈曼玉公主是昨日薨的，被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僵了……” 话未完，他手里的玉已被拿走。 萧南煊愣愣地看着似雪莹白的洁玉上斑斑血迹，脑海中不断闪过沈曼玉那日还玉时的脸。 玉也在那日被他丢弃了，不想她竟一直留着。 昨天，她还在府中挂着红灯笼，贴着囍字，还说着祝他和七公主白头偕老的话，不过一天，她怎么就可能死了！ 萧南煊心脏忽觉一阵剧烈抽痛，他眼角泛红，紧攥着玉就要往外走。 管家见他神情不对，忙奔到他前面跪下：“少爷！今日是您和七公主大婚，若您此刻离开，触怒龙颜，您和老爷都会被……！” “任何罪责我一人承担！” 萧南煊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管家急红了眼：“少爷！” 他赶紧朝那探子挥挥手：“快，快去把少爷劝回来啊！” 探子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冬日的雪却像是要盖住整个世间一般，京城的十里红妆如同雪中的一朵大红梅。 萧南煊还未到府门口，被探子请出来的萧文杰挡在了他身前。 “阿煜，你要作甚？”萧文杰低喝一声，“今日可是你与七公主大婚！” 萧南煊视线落在萧文杰身后的府门上，声音嘶哑：“还请爹赎罪。” 说着，就要绕开他冲出去。 “站住！” “老爷！” 萧文杰和一小厮的声音同时响起，只见一小厮满脸急切地跑了进来：“老爷，少爷，七，七公主她……”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萧文杰黑着脸训斥了一句。 小厮喘了口气，看着眼前二人压低声音道：“刚赵公公让人来传，说皇上暂缓少爷和七公主的婚事。” 萧文杰一愣，而满心都是沈曼玉的萧南煊竟有种卸了担子般的轻松感。

“这是为何？”萧文杰急问。

小厮回道：“小的不知，只听说七公主逃，不，离宫了。” 他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差点祸从口出。 公主逃婚何等大事，还不知是真是假，若说错了话，他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萧文杰脸色大变：“离宫？” 未等小厮再说几句，萧南煊已经大步离开。 皇宫。 萧南煊本想去冷宫，然而半道上却被皇上和欣贵妃截住。 手中的玉被他握的发烫，心中惴惴不安地感觉让他全无往日的稳重。 等皇上和欣贵妃说完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萧南煊匆匆去了冷宫，除了在宫门外哭泣的阿兰，整个宫内一片死寂。 阿兰见了他，忙跪下，哽咽道：“萧大人。” 好一会儿，萧南煊才哑声开口：“公主呢？” 他心似一口钟，被撞的一下下钝痛。 阿兰闻言，未擦净泪的脸上又落下了两行泪，哭道:“公主她……” 忽然她直起身子，后又对萧南煊磕了一个响头：“大人，看在公主和您的旧情上，请大人帮公主入土为安吧。” 第十三章 乱葬岗 萧南煊浑身一震：“什么意思？” 阿兰抽泣了几声，眼睛红肿的跟核桃一般：“昨，昨晚儿公主薨了，送饭的宫人发现后，悄声地就把公主抬出了宫，奴婢听门口太监说，说……” 说着，她又大哭了起来，恨不能哭出血泪来。 “你快说！”萧南煊心中一颤，语气不觉凌厉了几分。 “说公主被扔去了乱葬岗。”阿兰跪着挪到萧南煊面前，扯着他衣袍的一角，哀求着，“奴婢身份卑微，不能随意进出，萧大人，念在公主这些年对您掏心掏肺的份上，莫让她在那儿受风刀霜剑……” 萧南煊瞳孔猛地一缩，寒风都似顺着呼吸灌进了心底。 阿兰短短几句话，将沈曼玉的境地说的凄凉透顶。 堂堂公主，居然被草率地扔去了乱葬岗，就连回皇上话的人也没有。 他脚步忽颤，一种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重重的压在身上。 萧南煊转过身，步伐快而慌乱。 ——“念在公主这些年对您掏心掏肺的份上，莫让她在那儿受风刀霜剑……”—— 阿兰的话犹如春雷不断在他脑中炸开，每一次的轰响，都会让他想起和沈曼玉再一起的画面。 从前他们并肩走，而后他们长大了，他任职了，便走在了前面。 刚开始他还会停下脚步等一等沈曼玉，然后他再未停下，留给她的背影越来越多。 萧南煊攥着玉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几乎要把玉碾碎。 西城外，乱葬岗。 此时雪已停，曾经一望无际的荒地被盖上一层厚厚“白褥”。 一袭喜服的萧南煊站在雪地中很是扎眼，可又与这里的荒凉格格不入。 他如墨的眸子翻涌了从未有过的失措，泛红的眼角似是染上了朱砂。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夜大雪，将这里的一切都掩盖了。 “少爷——” 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雪路本就难行，不想萧南煊跑到这儿地方来了，马车又上不来，他硬是跑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萧南煊。 “少爷，您还是快回去吧，老爷正生气呢。”管家瞥了眼身前的荒地，虽正值白日，又不见那些残骸，但总觉有股阴冷让这里的寒气更甚。 萧南煊却充耳不闻，反而蹲下身将雪扒开，还命令那几个小厮：“找沈曼玉公主。” 那几个小厮平日里也就打打杂跑跑腿，哪里干过在乱葬岗找尸身的事，脸色都白了。 “还不快去！”萧南煊怒喝一声，全无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小厮们吓得一哆嗦，也不管害不害怕，忙四散去扒雪寻人。 管家怔怔地看着萧南煊旁若无人地扒着，神情怔然。 他何曾见过少爷这样，再想起沈曼玉，管家心里的一丝恐惧竟化作了悲凉。 “少爷……”管家不忍地开口，“沈曼玉公主命薄，您……” “回去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另给我取一套素衣。”萧南煊直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低沉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不能让沈曼玉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比冷宫还要冷，她那么瘦弱，会被其他人欺负…… 萧南煊眼眶一热，眼前视线竟糊做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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