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湄爸爱怜地说：“累了吧。一路跑回来的呢。” “跑啥呢？想到好吃的了吧。这个好吃鬼儿。”奶奶宠溺地看着一湄。 晚饭时，一湄布筷子，轮到顾夏。他正伸手去接，她像没看见似的，越过他，递给她父亲。 一湄爸不明就里，接过筷子，递给顾夏，责怪说：“呃，咋不给小顾。” 一湄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她不说话，大家都不习惯。 顾夏不时观察她，她闷闷不乐，心事重重。再也没有往日的阳光灿烂，脸上没一丝表情。 见她这样，他心里非常难过。 他不知怎么跟她解释，也不知如何让她消气。 晚饭结束，柳一湄便躲进屋里，不知在干嘛。 是生病了、心情不好，还是不愿见他？顾夏心里焦急，又不能进屋问她。 第17章  柳一湄的心事 一吃完饭，一湄就躲进卧室写日记。 最近，她迷恋上了日记。 原本以为，顾夏是理想的倾诉对象。他的气质里，有几分儒雅；眼眸里，流露出温和与沉静。 不知他是没收到信，还是收到后不回，或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没收到过他的信。 开始，她还会质问。久而久之，就淡漠了。 她不想再跟任何人分享。 她发现，日记才是最好的朋友。无论你说什么，它都全盘接受，也不会反驳。不用考虑措辞，还不用买邮票。 这次期末考试，她考得一败涂地，由 50 多名，降到 200 多名。全级才 300 多人。这样的成绩，别说考大学，恐怕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有人说，他们这批高中生，是最苦闷的一代。绝大多数人上不了大学，将来毕业，好的工作找不到，苦的累的又不愿干。 看来，她只能沦为此列了。 未来，一片迷惘。 在外人眼中，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没人知道，她也有一颗脆弱的心。像许多女孩一样，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也会偷偷哭泣。 只是，她很容易淡忘，也善于调节。上一秒在哭，下一秒她就能笑出来。 前段时间，她跟同桌闹矛盾了。两人互不交流，见面像仇人一样。 她的同桌文静，人如其名，文静得像朵塑料花。仿佛张大嘴，嘴会烂掉，走路快了，要踩死蚂蚁，真正做到“笑不露齿，行不露足”。 老师这样编排，是想让两人性格融合一下。 两人却互相看不惯。 文静一坐下，屁股就像被强胶沾住，很难移动。而柳一湄好动，一节课坐 40 分钟，比坐针毡还难受。 每节下课，一湄必出去遛一圈，而文静总纹丝不动。 文静坐外面，一湄坐里面。 班上人多，座位拥挤，一湄每次出去，都得贴着她的背，小心挤过去。有时，她在写作业或睡觉。 无论怎么小心，都会冒犯到她。 开始，文静还能忍受，过不多久，她就失去耐心，表现出厌恶情绪。一湄也能理解，无论她皱眉，撇嘴，还是白眼，一湄都没放在心上。 有天放学，一湄回到宿舍。无意中，听到文静跟同学说：“我都烦死了，每节下课都出去。不是去勾引人，是去干嘛？她不到处招摇，外班男生怎么知道她？” 本来，一湄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想说就说吧，谁不被人诋毁呢，她懒得理会。 哪知，她们越说越过分。 “那不是。难怪那么多男生追她……唉，男人都喜欢风骚的女人。你看她那啥，长得又大又挺。我怀疑是不是假的。故意塞了棉花，勾引人的吧？” 一湄啼笑皆非。 她知道有人议论她的胸，却没想到这么荒谬。 她已经够收敛了，从不穿紧身衣服。 刚开始发育时，她都不敢抬头挺胸。 大娘鼓励她，让她不要怕，把腰板挺直，不然驼背难看。 “有可能。同样的年龄，她为啥比我们的都大。是不是吃了啥药？” “听说，跟男人那个了，就发育得快。” “是不是跟的人越多，就越大啊？” 这是些什么话？ 一湄虽然性格外向，开朗活泼，喜欢跟男生打篮球，下象棋，但都保持正常距离。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她分得非常清楚，从不跟人暧昧，更别说其他了。 听到此，一湄气得七窍生烟。她本来是直性子，有什么必须说出来。 但她们人这么多，她出去闹，必定一场大战。她不确定能否吵赢。即使赢了，别人也会说她的不对。毕竟很多人都认为，正义在人多的一方。 她忍了忍。 这时，有人问：“你们说哪个？” “还能有谁？柳奶奶——” 她们不点名还算了，指名道姓、编着侮辱性绰号骂她。她再忍，就不是柳一湄了。 跳到那群人面前，柳一湄噼里啪啦地骂道： “你们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我跟哪个男生怎么了？造谣一张嘴，说了冤枉话，不怕嘴长疮吗？我哪里得罪你们了？你、文静，摸着良心想。我帮你还少了吗？排队买饭，扫地，挤车……哪次不是我帮你？上回有人骂你，是我冲上前帮你说话。你屁都放不出一个，让我替你顶着。你这时能耐了，背后说我坏话。你问过你良心吗？” 那群女生，背后嚼人舌根，本来心虚。她们也没料到，会被柳一湄听到。她突然跳出来，指着她们骂，她们还没反应过来。

柳一湄骂累了，冲出宿舍，躲在操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从小到大，她还没受过这种侮辱。那以后，她更加独来独往了。 这事，对她影响挺大。她上课更容易走神了，加上课程越来越深，成绩也直线下降。 一湄才写几句，忽听大娘在问：“咦，柳湄儿呢？” “嘿，在屋里呢，别是中暑了。”奶奶回答道。 “我来了。”一湄响亮地答应着，放下笔，冲出屋外。 奶奶已将一湄跑着回家的事，告知大娘。大娘心疼地瞧着她说：“都放假了，你着什么急？好些没有？别中暑了。你不记得了？那次大娘中暑，若不是你，就见阎王了。” “没事，我好着呢。”一湄扭扭脖子，跳到大娘身边，前后左右地搜寻，嬉笑着问，“大娘，有好吃的没有？” “好吃鬼儿，就惦记着吃。”一湄妈含笑骂道。 大娘朝桌上点了点下巴，“那不是，外婆煎的茄饼。知道你爱吃，给你带了回来。” 见一湄活蹦乱跳地出来，好像没什么大事。顾夏放下心来，默默地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过几天奶奶生日，柳家兄弟在商量庆生的事。 “没几天了，要早点准备。我忙着赶回来，就想跟你商量。”柳启瑞说，“明天我俩去买菜。见到熟人，顺便带个口信。小姨那里，还得亲自去一趟。” 柳启航说：“你们走了这么远路，也累了。明天，小顾跟我去吧。” “不用，不用。他年轻人，没经历什么大事，哪里懂什么。我们的亲戚，他也不认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要去！”柳一湄自告奋勇地说。 顾夏说：“柳老师说得对，您跟师娘明天休息吧。我跟柳老师去，负责下苦力。” “你在家里，帮奶奶带人。”柳启瑞吩咐一湄，又对顾夏说，“顾夏也留下，好好练习刨木。我们四个大人去。” “你人高，右腿在后面要绷直。手要放平。”师父不放心地叮嘱。 “嗯，嗯。记住了。” 师父看似严厉，甚至不近人情，其实处处为他着想。不让他跟着去，是想他在家里多加练习。 第二日一早，师父、师娘和一湄爸妈都走了。顾夏起来，将师娘为他留的饭吃了，就呆在工坊，练习起刨木来。 半上午，邮递员喊拿信，顾夏又丢下刨子，去河边取信。全是师父的。 取完信回来，半路又遇见说媒的。她拉着顾夏，说了半天。问他多大了，家里什么人，房子多宽，朝向怎样，想找什么样的人等等。 顾夏哪有心思说亲，心不在焉地听她说，委婉地拒绝几次。 她像听不懂人话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 阳光炽烈，在树下站了一会，额上已渗满汗珠。好容易摆脱她，顾夏一路小跑回家，舀了碗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顿。 来到工坊前，发现门虚掩着。 谁进去了？记得走时，他关了门。 轻轻推开门，看到一湄蹲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封信——正是他写给她的、没寄出的信！ 顾夏的脸涨得通红，人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门口。 一湄猛见他出现，也唬的变了脸色，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 第18章 一场误会 顾夏心里不高兴，但没表露出来。 她怎么随便翻我的东西？我放枕头下这么久，师父师娘都没动。她一个高中生，难道不懂么？ 他不知信里写了什么，有没有暧昧、亲昵的话。他走近前，想抢过信。 这时，他发现，她手中还拿着一个模型。那是他花了一个多月，绞尽脑汁，用纸板做的几何模型！ “给我。”像被人抓住了把柄，顾夏弱弱地说。 一湄亮晶晶的ᵂᵂᶻᴸ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她朝他挤挤眼，顽皮地笑道：“不给！” 先前对他的怨怒，仿佛一笔勾销了。 “好吧，模型送给你。信给我。”他退一步说，脸上火辣辣的。 一湄转动着模型，使它呈现不同形状，举到他面前，眨着眼问：“这个，是为我做的吧？因为我说了，立体几何难学。” “没有。”顾夏埋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自己做着玩。” “嘻嘻，做着玩？你一个木匠，不做家具、房子模型，做什么三角形、四方形？”一湄凑近他，从下往上望着他眼睛，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顾夏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理直气壮地掩饰道：“我一个学徒，当然先做简单的，再做复杂的。” “好吧，好吧。我信你。”一湄大而化之地略过，指着那沓信笺问，“这些信，是写给我的吧？柳湄儿，小朋友……嘻嘻，这些称呼，我喜欢。” 顾夏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闪烁其词地说：“我胡乱写的。” “我不管。写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她拿着信，一蹦一跳地走了。 走到门边，又回转来，眼角弯弯地笑着说：“忘了。奶奶让我装刨花。还有，奶奶说，你一个人不好做饭，去我们家吃。” 将信纸折好，放进衣服兜里，又把模型放在壁橱上。她跑外面找了背篼，蹲下装刨花。 “你猜，我这回数学考了多少？”她眼睛发亮，兴奋地望着他。 顾夏避开她视线，也蹲下帮她装刨花，一边装出漠不关心地问：“多少？”还用说吗，从她的眼神和神态就可看出，肯定考得不错。 “你猜嘛。” “90？” “不对。” “95？” “往下，往下猜。” “70？” “多了。” 70 还多了？那……她考了多少？“69？” 她再次摇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像中奖了一样，大声欢快地说：“39！” 天呐！39，她还用这种语气说出，不晓得她以前考了多少。他读了十几年书，作文都没下过 39。 本以为她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不错，没想到这么差。简直是弱智的水平。 他们家顾宛，都比她好几个级别。 她怎么没心没肺到这程度？考这么差，不以此难过，还拿出来炫耀。 顾夏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数学老师把我骂惨了。”她微蹙眉头，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说，“知道吗？上学期，我还是数学课代表。” 啊？数学课代表？为什么？……因为可爱？因为漂亮？ 她接着说：“初中毕业，我数学差一分满分。上期期末，我还考了 80 多分。” 高中数学，满分 100，80 多分不错嘛。她数学成绩不差啊。那 39 分，就是她发挥失常，成绩下降了啥。 明明是件伤心的事，她为啥以欢乐的语气说出来呢？ 有没有可能，她常常用表面的快乐，来掩饰内心的悲伤？ 那次在山上，她的流泪，足以说明这一点。 “柳湄儿——”奶奶在家里大喊。 一湄在屋里答：“哎！回来了！” 奶奶喊了几声，没听到回音，叽叽咕咕地抱怨道：“这女子，又跑哪去了。不回来带弟娃，我煮饭了。管她的。她妈老汉回来，总要骂她。” “我走了。奶奶在找我。”一湄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跑。 顾夏拎着背篼，追出来说：“刨花呢？” “哦，我又忘了。”一湄提着背篼，急急慌慌地跑了。 一湄刚才说，奶奶让她来装刨花，奶奶记性再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吧？ 从奶奶念叨的话来分析，她压根没让一湄装刨花。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一湄偷看顾夏写的信，被他发现，她临时撒了谎。 可她翻他的东西，他感觉很不好。 尽管信是写给她的，没寄出前，都属于他的私人物品啊。 她这次的行为，让他大跌眼镜。 凭他对她这几个月的接触、了解，又觉得她不该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是他误会她了？ 顾夏想的没错，是他误会了。 装刨花，的确是奶奶吩咐的。只不过，她已经装了一背，放回家里了。那时，顾夏不在。 在装刨花时，一湄看到他床下有个模型，以为是橱柜上的掉下来了。 大伯特别宝贝他的模型，要是给摔坏了，他肯定大发雷霆。 一湄爬到床下，想捡起来。还没够着，奶奶就喊了。 她让她回家追那只下蛋的母鸡。它到处乱跑，把蛋下到别人家里。奶奶要把它捉住关起来。 一湄背着柴，匆匆跑回家，捉完鸡，又跑回工坊。 床脚很矮。趴下床捡模型时，她的头碰到了床板。那床板，是由两块破门拼成。一碰，就散开了。 从床上掉下一张画，正是她画的那张。又掉下一沓纸，纸张散乱在地上，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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