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无所谓，最多被师父批评一顿，没有什么损失。 往往，男女间出了桃色新闻，受伤害最大的是女性。 如果他俩一起回去，必会引起怀疑！ 顾夏把电筒给一湄，嘱咐她说：“你从大路回去。不怕，我看着呢。等你到了，我才绕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坚决不要承认跟我一起去的。知道吗？” 一湄走后，顾夏脱掉衣服，跳进河沟，把头发浸湿，然后从山上绕回去。 到屋后檐，恍惚听到了二哥的声音，还有一湄爸妈！ 顾夏心里一激灵：二哥怎么会来这里？家里发生了什么？ 只听二哥说道：“算了，不等了，家里还有一堆事。他回来，麻烦告知他一声，让他立即回去。” “也行，你快去忙，我们跟他说。” 顾夏三步两步来到院坝，第一眼竟看到了一湄，她向他投来怜惜的目光。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你到哪去了？！”二哥冲他吼道。 这些眼神告诉顾夏，他家发生了不好的事。他声音发颤地问：“怎么回事？” “你、你还知道问！咱妈、咱妈……”二哥哽咽着说，“没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顾夏抓住二哥手臂，大声问。 顾春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上次他回去，母亲还好好的。他喂了她两碗饭。她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顾宛说，这是母亲生病后第一次笑。 几天前，他还收到妹妹的信，说母亲比以前胃口好，气色也越来越好。她每天要顾宛推她到院坝，朝着柳家湾的方向。每听人说到“顾夏”时，她脸上便会露出微笑…… 母亲怎么就没了？！ “不！不可能！你在跟我开玩笑！你想骗我回去，是不是？” “顾夏，回去吧。” 师娘沉痛的声音，让他回到现实。 眼泪夺眶而出！ 亲眼看见母亲躺在木板上，全身僵硬，脸已变了形。完全不是顾夏记忆中的、会喊他“三儿”的温柔、亲切的母亲。 他跪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泪。 母亲是因他而死的！ 苏映秀跑了，母亲心里难过，采摘桑叶时，心不在焉，才从树上摔下。 母亲嫁到顾家几十年，终日劳作，没有一天休息。最后休息的日子，竟是躺在床上！ 原想等自己挣了钱，让母亲好好享福。没想到，他还没学到手艺，还没挣到钱，她就等不及了。 归根结底，还是做儿子的不孝！ 擦干泪，忍着悲痛，顾夏马上忙着张罗后事。母亲活着没享到福，死后要让她入土为安。 顾夏决定，亲自为母亲打一个棺材。 但是，这谈何容易！ 他才学会拉锯，刨木刚起步。砍、斫、画线、打眼等，完全不会。 正犯难，忽听一个声音说：“你这怎么行？” 第23章 他俩在一起，多般配啊 顾夏回过头，看到师父站在门边。 他跟老爹不是有仇吗？怎么也来了？ 柳木匠不管顾夏的疑惑——这是葬礼上呢，故人尸骨未寒，天大的仇也要搁下啊。 他径直走到顾夏身边，夺过凿子，示范给他看。 “凿眼，要把凿子拿直。你这样斜着下去，不小心就歪了。孔深凿到厚度一半时，再修凿前后壁。像这样，看到没有？” 把凿子和锤子递给顾夏，师父又说：“你做，我在旁看着。” 就这样，在师父的指点下，顾夏一步步地照做。 关键地方，师父亲自操作。 忙了两天一夜，棺材终于做成，只等上漆了。 抚摸着粗糙的棺材表面，他禁不住流出泪来。 人生中的第一件木工成品，竟是母亲的棺材！ 母亲将他带到世间，赋予他生命，给他无私的爱。最后，他能给她的，竟然只有这副棺材！ 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从外面走来。细碎的，轻轻的，显然怕惊扰到他。 他偏过头，看到柳一湄。 她怎么会来这里？他忙了几天几夜，太过劳累疲倦，产生幻觉了吧？ 他揉揉眼，定神一看。 没错，是柳一湄。她还端着一个碗。 “你怎么来了？” 一湄向他走近，说：“我跟我爸妈来的，才到一会……” 她絮絮叨叨地说，走至顾夏身边，忽见他眼角有泪。她睁大眼望着他，低下声来问道：“你哭了？” 她的神情像在怀疑，顾夏也会流泪？ “没有。”他眨着眼，强忍着泪，问，“他们，都来了？” “嗯。我爸和大伯昨天来的；我跟我妈、我大娘，今天来的。” 按理，他该出去迎接，“我还不知道。”说着要站起来。 一湄摁住他的肩，说：“你去干嘛？他们休息了。” 他重新坐下。 “呃，给你。吃点饭吧。”她将碗递给他。 碗里盛着米饭，还冒着热气。

肚子的确饿了。几个小时前，顾宛给他端了饭来，他刨了几口，没胃口。

接过碗，顾夏问：“你呢？吃没有？” “吃了。” “哭吧，哭了好受些。”拍拍自己肩，一湄仗义地说，“借给你。” 看看她瘦削的肩，顾夏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以为他不好意思，回头看了眼门外，说：“不怕。半夜三更的，没人来。都在外面呢。” “半夜了？” 屋子本来很暗，白天干活也得点灯。顾夏只以为天黑了，没想到是半夜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他们没安排？”他关切问道。 “安排了。我睡了一会，睡不着。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一湄挨他不远处坐下，捧起刨花，一点点地从手指缝漏下。 端公敲打念唱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 从外面进来，必须经过灵堂。她胆子那么小，又是晚上。 “你不怕吗？” “不怕。有你在呢。” 她轻描淡写地说，却让顾夏莫名感到压力。 “知道你难过，我不知该怎么做。”她眉心微低，略带愁容地说，“我不会安慰人，也不能做什么，什么都帮不了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句话，正触动了顾夏的伤心处——最爱他的那个人，离开他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娘了。 无论痛苦、快乐、悲伤……都得独自去面对。 此刻，有个人对他关心，让他既感温暖，又觉难过。 又听一湄喃喃说道：“要是，人永远不死，该多好啊。” 她的确不会安慰人。 一席话，惹得顾夏一行泪掉进了碗里。 当他刨完饭，抬眼看她时，她已枕在膝盖上睡着了。 母亲去世后，柳家人对顾夏更好了。尤其是一湄妈和师娘，两人像竞赛似的，争相对他好。 顾夏以为，她们是同情、可怜他，以弥补他失去的母爱。 这日，师父正在教顾夏砍削木料，“……落斧要准确，注视落斧位置，顺木纹方向砍削，手要掌握好落斧方向……” “顾夏，快，出来一下。”一湄妈和师娘在外面大喊。 以为让他干活，顾夏丢下斧头走出。却见几个妇女坐在院坝纳鞋。 一湄妈、师娘也在，还有村里的几个。 另有个陌生妇女，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头插银白假珍珠发髻，身穿黑底红花上衣。一对狡猾的黄眼珠，滴溜溜地转。 到此的媒婆，总有五六个了吧。多是一湄妈和师娘招来的，偶有慕名而来的。 媒婆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顾夏，像看牲口似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几个妇女一唱一和地轮番夸赞： “没骗你吧。看，人长得多抻展（四川方言：与帅差不多），别看他这么瘦，结实得很。力气也大，一桶水，总有百十斤吧，他一只手就提起了。” “嗯，手脚也麻利。我们干一天的活，他半天就做完。 还做得特别好。看到没有，这些包谷，扎得多好，是他一个人干的。” “人也勤快。我们两家的活，他都争着干。谁叫一声，他二话不说，三下两下就帮着做了，从没怨言。” “不是当着他的面夸。我们柳师傅带了这么多徒弟，数顾夏这孩子，人最好，脑瓜最灵。才学半年，都会做简单的家具了。老柳那天还说，顾夏最省事。稍微点拨，他就领悟到了。” 一湄妈补充道：“不是我偏袒，谁家姑娘遇到他，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夸得顾夏起满了鸡皮疙瘩，比打了他几耳光还难过。 媒婆用她的“火眼金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夏，问：“你想找什么样的？” “我——”看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神，顾夏嗫嚅着说，“以后再说吧，我还没出师呢。” “说啥话呢？”师娘嗔怪地责备道，“结婚是结婚，学手艺归学手艺，互相又不影响。” 就在这时，柳一湄哼着歌走来，“我爱你——” 见到一大群人，一湄愣了一秒，“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收住脚，一看这阵仗，顿时明白几分。 她蹦跳着走到媒婆跟前，拉着她的手臂，亲热地撒娇道： “李婆婆，来了啊？您上回说，给我介绍对象呢。对象在哪里？” 一湄妈拍了一湄一巴掌，说：“狗屎的，也不害臊。” 媒婆的本分就是说媒。她们触角特别灵敏，哪里有姑娘、小伙成人了，她们早就打算盘了。 一湄早在她的小本本里，只因她还在上学，又当着她妈的面，不敢造次。 这送到跟前来的，她哪里会放过。 媒婆正要说话，旁边一纳鞋的妇女嘴快，用下巴指着一湄和顾夏说：“还找什么？不是现成的么？他俩在一起，多般配啊。” 第24章 男朋友 一湄妈一听，拉下脸说：“胡说，她才多大啊。” 莫传芳也说：“柳湄儿还上学呢。” “你们聊，我进去了。师父叫我。”顾夏趁机遛了。 说话时，他偷瞄了一湄一眼。她脸上有几分得意。 找人给顾夏说媒，反说到自家女儿身上来了。一湄妈不太高兴。 她私下认为，顾夏固然优秀，长得也不错，但配她家女儿，还差那么一截。 媒婆见多识广，最会看人脸色。见当事人走了，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自此，王桂珍和莫传芳二人，便不再找人为顾夏说媒。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媒婆，找过顾夏几次。 暑假结束，一湄上学后，他俩便互通书信。 顾夏跟她讲述他遇到的困难，以及一些日常琐事、趣事，没有可说的，就讲一则笑话。有时，也把他的学习方法和心得，分享给她。 一湄也讲讲学习、生活中遇到的困惑，与同学、老师间的冲突、矛盾等。 这一年多，顾夏学会了使用各种木工工具，开始练习打眼，学习制作简单的家具，比如，凳子、椅子等。 很快，一湄也升上高三，重新换了座位，有了新朋友，学习也趋于稳定。 她回来的次数少了，信也越写越少。吃的，用的，穿的都由她爸妈送去。 顾夏照样给她写信，像大哥哥一样，给她一些建议、鼓励和帮助。 这年秋天，流行起甲型肝炎。一家人往往好几个感染。一湄爸妈和大伯，都被感染上了。 两家做饭，喂牲畜，锄地，犁田等事，就落在顾夏和师娘身上。 忙不过时，顾夏还帮忙带柳一清。一清才两岁多，刚学会走路，顽皮得很，奶奶看不过来。 这天，一湄爸找到顾夏，请他去学校，给一湄送米，送衣服。 顾夏特意去理了发，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 衣服是师娘给他添置的，他一直舍不得穿。 他学艺，压师钱没给。给生活费，师娘也不收。他哪里好意思再要别的。师娘发怒了，他才勉强收下。 师娘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五六口人的地，不是你帮忙，哪里种得完。说起来，我们还该给你钱。” 将衣服缝制好后，她才告诉他说，衣服这么长大，只有顾夏才能穿。顾夏只好接受，给她钱，她坚决不收。 顾夏到得太早了，还有两节课才放学。他把东西放在门卫室，去街上逛了一圈。 今天逢场，街上人多。路过书店，他信步走了进去。 以前上学时，他最喜欢逛书店。这么多年，见到书店，仍有亲切的感觉。 书店不大，书目还齐全，有文学书，学生用的资料书、文具等。 店里只有寥寥几人，店主是个少妇，坐在柜台边织毛衣。旁边一个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拿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字。 看来看去，顾夏选了本《中学生数理化》合订本。 上学时，同桌鲜耀订了这资料。顾夏特别喜欢，特别羡慕。为了看它，顾夏不知为他扫了多少地。 每次拿到书，他要不舍昼夜地看，并把重要的内容，全抄到本子上。 合订本的定价 5 元，顾夏身上有六七块钱。他买了一本，准备送给一湄。 剩下两块多钱，他打算请一湄吃饭，给她改善一下伙食。她在学校两个多月，天天吃蒸饭，没什么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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