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眼两年过去。 时至冬月，大雪纷飞。 山体内部隧道中，陈清欢戴着头灯和施工人员不断深入，只为了勘测这里修建铁路需要的数据。 打头的人走到她身边，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喜悦：“秦工，等打通了这部分山体，再将铁轨装上，这条铁路就算是通了。” 陈清欢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回：“是啊，估计也就半年时间了。” “等到铁路通了，桐霞市发展起来，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也就都能回去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多好！”工人憨厚一笑，“我们这些人，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 闻言，陈清欢收起笔记本，刚想说先出去把数据整理一下，脚下突然一阵晃动。 她忙扶着山壁站稳，可随着晃动的加剧，不断有灰尘和小石块落下。 工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声疾呼：“塌方了！快走！快走啊！” 说着，他推着陈清欢就往出口跑去。 陈清欢从前遇到过这种状况，虽然心慌却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 她眯着被灰尘迷了的眼，和工人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跑着。 即便人们都在闪避，却还是不免被石块砸伤。 出口就在眼前，陈清欢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有人嘶喊：“老陈！” 陈清欢回过头，见几十米外，老陈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腿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见状，她心一沉，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身后的工人要过去帮她，她立刻吼道：“不要过来！快出去！” 大大小小的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划伤了她的脸颊和手背。 陈清欢却只是紧咬着牙搬着老陈腿上的大石头。 她知道老陈家里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她绝对不能让那孩子像她一样失去了父亲！ 老陈含泪推搡着陈清欢：“您快走吧，别管我！您负责这铁路修建，您出去了这条铁路才能建成，能为国家铁路建设做贡献，我哪怕死在这儿也值了！” “不要说丧气话，我们都能离开。” 陈清欢说着，嘶哑着大吼一声，竟然真的将老陈腿上的石头推开了！ 大颗汗水混着血和灰尘从额前划过，脸因为竭力而涨得通红。 陈清欢顾不上擦，连忙将老陈搀扶起来，死咬着牙向那明亮的出口一步步走去。 身上的力气几乎用尽，加上半托着老陈，手臂和腿的酸痛到发软，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 与此同时，出口落下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出口一点点的缩小，陈清欢夺过最后一根安全绳，直接将它系在老陈的腰上。 “不！不！秦工！你先走！”老陈拒绝着，一边解着安全绳。 陈清欢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沉喝：“你听我说！” 因为过度运动，她只觉得此刻连呼吸都火辣辣的痛。 陈清欢深呼了口气，将安全绳重新给老陈系好。 “我不能让一个孩子失去父亲！还有这个。” 说着，她从口袋里扯出笔记本，将他塞进老陈手里：“这座山是铁路最后的阻隔，两市村镇的发展就靠你们了！” 说完，陈清欢拼尽最后的力气将老陈猛地推了上去。 就在这时，山壁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头随着晃动轰然砸落。 洞外逃出去的工人看着眼前几乎成了废墟的隧道，顿时红了眼。 “秦工——！” 第十一章 英雄纪念碑 与此同时F国，某铁路建筑地。 画好最后一稿工程图的萧云醒刚站起身，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 他紧蹙眉弓着身，心里弥漫起一丝不安。 一旁同行的同事见他神情凝重，不禁问：“你怎么了？” 萧云醒沉默了会儿开口：“来这儿两年才联系家里三次，上一次联系还是三个月前，我有点担心他们。”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没事儿，还有几个月，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萧云醒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许。 自从来到这儿之后，他就没能联系上陈清欢。 也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把他的话转告给她。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是还在忙两市的铁路项目吗…… 几个月后，F国的项目终于结束。 萧云醒日夜兼程赶回了桐霞市，飞机刚落地，手机响了一声。 屏幕上是陈清欢发来的短信，时间是两年前。 看着短信内容，他心不由一紧。 萧云醒连忙拨通了她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莫名的心慌渐渐侵袭而来，他紧攥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下心绪。 这个时间，陈清欢应该在上班。 萧云醒转而给李主任打电话：“主任，我回来了，落落还在那条铁路吗？” 分开这两年多，他想了很多。 是他用自认为的好禁锢了她，又什么也不解释，这才造成了两人的误会。 这次回来，他想和陈清欢认真的坦白。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主任才说：“在，那条铁路通车了，我们都在这儿，你也过来吧。” 他语气很是沉重，可萧云醒并未听出来：“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立刻赶去了桐坞铁路竣工处。 桐霞市和坞安市中间隔着一座大山，桐坞铁路就直直的穿过大山，连通了两座城。 望着远处绵延的铁轨，萧云醒心中多了几分敬佩与骄傲。 陈清欢亦如从前那样优秀！ 可同时，愧疚也爬上了心头。 每次陈清欢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甚至还和她争执…… 萧云醒指腹摸索着手机，脑子里却满是曾经两人吵架的画面。 等一会儿见到她，他一定要和她说对不起！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到达目的地后，萧云醒见李主任和铁路局的人都站在那儿，忙走了过去：“主任。” 李主任点点头，示意他跟着。 一行人朝着山上走去。 萧云醒看了一圈，却始终没能找到陈清欢的身影。 他皱起眉，正想开口问，李主任忽然停住了脚步：“这是两市人民自发建造的纪念碑，为的就是纪念那些曾参与建造这条铁路的英雄们。” 闻言，萧云醒愣了一下，而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将近十五米左右的纪念碑上刻着“人民英雄为人民”七个大字。 而背后，则刻着数不清的名字，其中包括了十年前牺牲在这条铁路建设上的工人。 李主任一个个细数着这些人的年龄和职位。 忽然间，他停顿了瞬，声音多了丝哽咽：“最后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熟知的女英雄，她用自己的命……” 说到这儿，李主任喉间一紧，再也说不下去。 萧云醒心中莫名漫起一阵恐慌，然后顺着主任的目光看向石碑的角落。 在看到右下角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瞳孔骤然紧缩。 那三个字赫弋㦊然是：陈清欢！ 第十二章 无法接受 萧云醒怔怔地走上前，伸出微颤的手抚着那凹下去的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李主任的双臂，眼尾泛红：“为什么上面会有落落的名字？她人呢？她人在哪儿？” 勘测部的同事按住他的手，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俊霆，你冷静点，落落她……”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萧云醒失控地怒吼一声，心中却已经兵荒马乱。 要他冷静，他怎么冷静的了？ 匆匆分别，心心念念了两年半，原以为回来可以和她解除误会，好好的在一起。 然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石碑，上面还刻着代表永远都回不来的名字。 李主任抹开眼角的泪，哑声道：“俊霆，落落她是为了救工人……” 他话还没说完，萧云醒忽然转身跑了，怎么喊也喊不住。 出租车上，萧云醒喉结上下滚动着，想要吞下让他无力的慌乱。 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中陈清欢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提示女声就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脑子里，灼烧的疼痛顿时漫延开来。 萧云醒眨着干涩的双眼，紧攥着手机，安慰自己陈清欢的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 天边最后的余晖也隐没在蓝黑色的夜空中。 大楼十三层的黑暗似是如墨滴进了萧云醒的眼中。 他扶着路灯，竟觉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将吞噬他的意识。 良久，他才迈起灌了铅般的腿往楼里去。 门外。 萧云醒急促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像是放慢了数倍。 “咔哒”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热意的沉闷。 萧云醒心一沉，艰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桌上角落已经落了厚厚地一层灰尘，鞋柜上的钥匙也被掩去了光泽。 昏暗的光线下，茶几上那张白色的纸格外显眼。 萧云醒将它拿起，被灰尘蒙住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扎进了他的双眼。 像是被岩浆烫了一般，他立刻将纸扔到了一边，踉跄着跑进了房间里。 然而房间的每个地方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再也没有任何与陈清欢有关的东西。 双腿终是再难以支撑无力的身子，萧云醒“咚”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一震，看到来电人后，眸中燃起一丝怒意。 “爸。” “俊霆，刚刚李主任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回来了。” 顾父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哭过。 萧云醒一手紧握，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落落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隐隐传来顾母的抽泣声。 良久，顾父才哽咽回道：“落落走的突然，我们怕你知道后冲动，担心你……” “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萧云醒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平日的冷静沉着在此刻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五指穿过凌乱的发间，紧紧揪着，似是想靠这个减少心中的痛苦，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接受不了！ 第十三章 夏夜 “俊霆……” 不等顾父再说什么，萧云醒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双手掩住噙满泪水的眸子。 耳畔的寂静像是给夏夜添了几分寒凉，他靠着床，就这么呆看着地板整整一夜。 一整晚，他感觉自己想了很多，但再去回忆却是空白一片。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传进房内，萧云醒黯淡的眼眸一闪，抬头望去。 许久，他才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门一开，顾父焦急的神色凝在了脸上。 他怔怔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又憔悴不堪的萧云醒：“俊霆，你……” 顾母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怎么成这样了？” 说着，忙拉着他走到沙发旁坐下。 顾父跟在身后，目光却被地板上一张白纸吸引，他俯下身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后眼眶不由一红。 “妈。”萧云醒抬起无神的眸子，声音沙哑，“落落在哪儿？” 闻言，顾母忍不住落了泪，她伸手抚着他凌乱的黑发，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萧云醒看向一旁同样沉默的顾父，又问：“落落在哪里？” 顾父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和亲家埋在一起。” 话落，他不由偏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萧云醒瞳眸微颤，眼底浸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然就要往外走。 “俊霆！”顾父赶忙拉住他，一脸的担心。 他知道萧云醒性子稳重，但是陈清欢去世的事情打击太大，他们夫妻俩都花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更不用说身为丈夫的萧云醒。 谁知萧云醒猛地抽回手，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背影，顾母心如刀绞：“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父掩面沉叹一声，说不出话。 墓园。 说变就变的天遍布乌云，将清晨的阳光遮的一干二净。 寂静的墓园里，细碎的鸟鸣也消失在了从天边渐渐靠近的闷雷声中。 秦父墓碑旁边是秦母，而秦母墓碑的旁边是陈清欢。 坚硬的墓碑和黑白遗照在阴沉的天下多了几分苍凉。 萧云醒看着照片上陈清欢微笑的脸，心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再灌进了滚烫的岩浆。 他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微颤的手缓缓抚向那半个巴掌大的照片。 冷！ 在触碰到墓碑那一刻，一种刻骨的寒凉从指尖刺进了心口。 泛白的唇动了动，萧云醒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里那声“落落”也被堵在了喉中。 他紧紧地攥着墓碑一角，突出的骨节和青筋无言地吐露着此刻他的撕心裂肺。 萧云醒额头抵在照片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像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孩子。 “落落……” 终于，再被疼痛席卷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叫出了已经变成记忆的那个名字。 萧云醒抽泣着，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照片，心如锥刺。 如果他能早些坦白自己的心，如果他不和她吵，如果他不走，他和陈清欢就不会变成现在阴阳两隔的境地了。 都是他…… 第十四章 缥缈 医院，病房。 “大夫，我儿子没事吧？” 顾母满脸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医生。 医生回道：“放心，他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的晕厥，最近注意休息，没什么大事。” 听了这话，顾母和顾父这才放下了悬起的心。 要不是不放心萧云醒跟着去了墓园，都不知道他会在雨中昏迷多久。 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萧云醒，顾母才止住眼泪的眼眶又是一热：“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父揽住她，强忍心疼：“也怨咱们，当初落落要走，咱们拦着些就好了。” 然而他也明白他们留不住陈清欢，现在只希望萧云醒能好好的。 望着拧眉紧闭双眼的萧云醒，两人长叹了一声。 此时，深困在梦中的萧云醒只觉自己被置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阵山体坍塌般的巨响，紧接着是工人们震惊的痛呼。 “秦工！” “快！救人！救人啊！” 而后，陈清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缥缈。 “俊霆，救救我……” 萧云醒心一颤：“落落！落落！” 他嘶声大喊着，周遭却始终是一片黑暗，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将他的心绪揪成了一团乱麻。 恍然间，眼前突然一亮，萧云醒被那束越来越亮的光芒刺的睁不开眼。 耳畔的声音开始不断扩大，最后将陈清欢彻底遮住。 萧云醒眼底掠过几许慌张，忙想要去寻找，却倏然发现自己站在铁律建筑工地中。 天阴沉的像在墓园的那天，但天空飘着细雪，面前的巨山也变得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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