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他又看到了桑秋白。 她穿着白大褂，一头黑长发挽在脑后，白净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 “蔓蔓。” 傅新知红着眼用力地抱着她，温暖的躯体比那冷硬的木盒真实百倍。 桑秋白轻轻环住他，声音就像盛夏中的凉风：“廷川，回去吧。” “不！” 傅新知又搂紧了几分，倔强地不肯松手：“蔓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是我……是我的错，我娶你不是为了躲避催婚……” 他像一个孩子恳求着，又像个犯错的人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桑秋白推开他，带着薄茧的双手捧住傅新知的脸，含泪笑着：“你在乎我，我很开心，但是廷川，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成为医生的初衷，你一定要要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蔓蔓……” 傅新知紧皱的眸子颤抖着，看着眼前的桑秋白渐渐远去，一种剔骨的痛苦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炸开来。 他目眦欲裂地嘶吼着，却再也看不到那张脸…… 病房中。 孟云凯刚走进来，便听见昏迷中的傅新知嘴里叫着“蔓蔓”。 他皱了皱眉，也只是叹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后怕。 如果再晚几分钟，傅新知就已经救不回了。 但想到床头柜上那张遗体自愿捐赠书，孟云凯心里更是燃起了一丝怒火。 “蔓蔓！” 傅新知痛呼一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孟云凯走了过来，沉声道：“不要乱动，你伤口才缝合好。” 闻言，傅新知急促的呼吸微微一窒，他转过头，看着有些眼熟的孟云凯，眼眸一暗。 他不顾伤口，猛地坐起身攥住孟云凯的衣领：“为什么多管闲事！” 还差一点，明明还差一点就可以和桑秋白走，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见状，孟云凯抛开了平日的温和，一把推开虚弱的傅新知，怒斥：“亏你还是个医生，自杀再将遗体捐献，你这是尊重自己和生命吗？” 傅新知瘫坐回病床，心如死灰的目光呆呆地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那满是青渣的下颚颤了颤，滴滴热泪从那双通红的眼中流出。 他痴傻般笑了笑，却又紧咬着牙呜咽着，俨然快要失去了理智。 “我想她。” 傅新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三个字清晰地说出来。 每一个字都好像饱含了他所有没来得及告诉桑秋白的感情。 孟云凯眸色一怔，眼前的傅新知恍然让他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他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孩穿着婚纱嫁给了别的男人。 在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哭的像个孩子。 在被酒精刺激的胡言乱语中，他也含泪大喊“我想她”。 第十六章 册子 孟云凯转头掩去眼中的情绪后看向傅新知：“我想能让桑秋白决定留下来，不只是因为她放不下那里的病人，或许和你也有点关系吧。” 他还记得那天他看见傅新知和叶知薇两人站在坡上，遥遥望着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 在得知他和桑秋白是夫妻后心底更是替桑秋白不值。 甚至对傅新知的不珍惜感到生气。 然而桑秋白已经走了，傅新知因为她的离去选择自杀，孟云凯心底只剩下了遗憾。 他和他爱的人分开了，但他还能亲眼看见她过得幸福。 但傅新知和桑秋白不同，他们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孟云凯眨了眨酸涩的眼，从口袋里拿出两本巴掌大的册子递给傅新知。 傅新知木木地转过头。 两本册子大小一样，但是一本比较新，另一本却很陈旧，皱褶处都已经变白，像是被人翻阅过很多遍。 “这是她的。”孟云凯解释道，“她说如果她回不来了，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闻言，傅新知眼眸一震。 他立刻伸手接了过来，翻开了那陈旧的一册，里面是陌生的字迹，很多地方墨水都被晕开了。 首页左上角，写着“顾成骁”三个字。 傅新知愣了愣。 是桑秋白的爸爸！ 里面记录着顾父在做无国界医生时的点点滴滴。 而另一本新的册子是桑秋白的，那片娟秀熟悉的字迹就像炭火烧红了傅新知的眼。 第一页就写着她做医生的初衷，不只是为了救死扶伤，她还想像顾父那样大仁大义的无国界医生。 而后便是在A国援助的每一件事，每一次感慨。 在最后一页，她画了一面国旗，下面的字迹已经不如前面工整。 ——若我还能回到故土，必走遍山川，将“生”的希望带到祖国每一个角落。—— 在边角处有一滴眼泪落下的痕迹。 傅新知看着，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桑秋白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中写下这段话的。 但他可以感受到桑秋白想活下去，她不只是想活下去，她还想让其他人活下去。 她很努力的求生，只希望能健康的回到家，去救助更多被困在疾病伤痛中的人…… 孟云凯看着傅新知将册子贴在胸口无声地哭着。 他也忍不住哽咽道：“她在那样绝境里也没想过要放弃，而你呢？你捐献遗体，可你全身的器官能救活千千万万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吗？” 孟云凯的话就像一颗响雷在傅新知脑子里炸开。 这样的奉献从来都不是医护人员想要的。 他们是时时刻刻与天争命的人，是从不向死亡妥协的战士！ “对不起……” 傅新知嘶声低喃了一句，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护着怀中的册子。 这像是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悔，又像是在向桑秋白的亡魂道歉。 孟云凯低头松了口，放下了悬着的心。 “好好活下去吧，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闻言，傅新知心底淌过一丝暖意，好像桑秋白就在她耳边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也像是在梦中那样，她说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傅新知抬起头，一字字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十七章 心烦意乱 “什么？你要辞职？” 宁静的午休时间，主任办公室传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主任震惊地看着眼前脸色还很苍白的傅新知，语气里满是不解。 傅新知点点头，带着不可转变的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主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廷川，我知道你因为蔓蔓的事很难过，但是我们是医生，有些事必须要扛过去……” “主任。”傅新知打断他的话，眸光微亮，“我要去完成蔓蔓的遗愿。” 闻言，主任愣住了：“遗愿？” 傅新知又点了点头，微涩的眼眶泛了红。 他并不是不当医生了，而是要替桑秋白带着“生”的希望走遍山川。 他知道祖国很大，他走不完，但“漫天星辰，微光不灭”，哪怕夜再黑，这光芒也不会被磨灭。 主任深知傅新知的性格，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良久，他沉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明白，这里永远会等你回来。” 在接到上级的批准后，傅新知开始收拾行囊，定下准备出发的日子。 他将装着桑秋白骨灰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包内，而后拿起一张他们的合照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起放进去。 傅新知红着眼，忍泪笑着：“我们一起走。”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像雷一样在整个房间炸开，刺耳的让人心烦意乱。 傅新知微蹙起眉，走去开门。 是顾母和顾天翎。 顾天翎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只是顾母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双眼通红，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让原本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憔悴。 “妈……”傅新知眸光微暗，心头更是发闷。 “蔓蔓呢？”顾母伸手推开他，不过顾天翎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掀开沙发靠垫，又将茶几的抽屉一个个打开，哑声念叨着：“蔓蔓呢？蔓蔓在哪儿？” 顾天翎心痛地看着顾母：“妈，您就让姐跟他走吧。” 闻言，傅新知心一震。 他望向顾天翎，哀戚的目光中多了丝感激。 他大概也猜到了，顾天翎是瞒着顾母将桑秋白的骨灰给他的。 而顾母却发现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他的。 顾天翎的话像是刺激了顾母，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砸在地上：“她是我的女儿！” 她瞪着傅新知，像是在控诉他这两年对顾家、对桑秋白的薄凉。 在她心里，桑秋白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傅新知的妻子。 面对顾母的抗拒，顾天翎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在傅新知身上。 如果不让顾母放下，她绝对不会让傅新知带着桑秋白离开。 傅新知深吸了口气，抑着和顾母同样的心疼走上前：“妈，我要带着蔓蔓……”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顾母的激烈反对。 “不行！”顾母已全无人师的冷静和沉着，她此刻就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母亲，“我不能再让蔓蔓离开我……” “嘭”的一声，她瘫坐在地，傅新知和顾天翎赶忙上去扶住她。 傅新知伸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顾天翎一愣：“你……” 第十八章 夕阳 顾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傅新知会想不开。 傅新知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顾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顾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顾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顾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傅新知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桑秋白对傅新知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顾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傅新知面色一僵。 顾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顾母最后的请求了。 傅新知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顾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桑秋白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顾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蔓蔓，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顾天翎和傅新知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顾母因为顾父的死，对桑秋白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顾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桑秋白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顾母送上车后，顾天翎看着傅新知的手腕，眼神复杂。 傅新知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顾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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