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窗外天色漆黑，暴雨如注。 屋内，傅子书一闭眼，就是林永生躺在巨大的气垫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林永生那句“我还有梦想，还有理想，即使很多人都不认同我”，一直在她脑中循环播放。 她按开了床头灯，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床头柜上的礼盒，目光犹如能穿过盒子看到里面的谅解书。 傅子书觉得她必须要确认信通做过些什么，信通还要做些什么。 第二天，哪怕傅子书还有十几天的假期，但她一刻也不想等，提前回了公司上班。 程安明办公室。 傅子书敲门进来，程安明抬头，刚才还冷肃的脸上就带了笑意，“小苏，坐！” 他看了看她脸色，有些语带双关的道，“怎么，这段时间还没休息好？” 傅子书昨天淋了雨，又亲眼目睹林永生的崩溃和自求死路，几乎是干熬了一整晚，此时脸色有些灰白。 她坐了下来，无所谓的摊了下手，“程总，你还不知道我吗？” 程安明将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哈哈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说，“你就爱折腾，也净瞎折腾。” 傅子书跟着笑了下，“程总，你还真是了解我，”她直视着程安明，“就像我觉得我也挺了解信通的。” 程安明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姿态放松，他看着傅子书，“噢？” “我毕业就来了信通，”傅子书语气轻松，“那时，信通刚创办不久，还需要挂靠评估师资质，评估师也只有十来个，称得上是个精品小所。好在我们一路披荆斩棘，信通现在已经是有超过 200 名评估师的大所了。” 程安明脸上的笑意浅淡，他将自己的身体从高大的靠背椅上坐直了。 傅子书从办公室的落地窗看出去，长江两岸，城市繁华尽收眼底，她目光转了回来，“程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带着我做的第一个评估，委托方是丰都一家小有名气的企业，而信通那时说是小作坊也不为过。结果，委托方给我们的资料清单中，设备型号和我们在现场盘点的资产，怎么都对不上。” 这是资产评估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有些是委托方本身资料保管上出了差错，有些是委托方故意耍花枪，企图蒙混个更高的评估价。 傅子书继续说道，“在你的指导下，那是我第一次跟委托方斗智斗勇，简直印象深刻！最后是我跟着你对他们连哄带诈，他们没办法，最后一刻才交出真实资料来。” “最终的评估价值，不到他们原先期望的一半，”程安明表情愉快，抬手指了下傅子书，“还是你最终说服了他们接受这个评估价。” 傅子书回想起来，程安明也曾经是有热血、有真诚的人，只是这几年过去，他身居高位见得多了，想要的就多了，欲望膨胀之后，不知道将曾经的自己丢失在哪里了。 她有些感慨，“程总，你还记得吗，当时做这个案子，你告诉我资产评估这一行，想要做的远，一定要踏踏实实，不应该被委托方的期望牵着鼻子走。” 程安明也回忆起来，笑了。 他双手交叠搭在腿上，微抬了下巴，看着傅子书，“小苏，一晃，你在信通有五年了吧？” 他问完就不再说话，他太明白职场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叙旧，他目光深沉的看向傅子书，静等她的下文。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该烘托的氛围也都烘托了，不用再绕圈子了。 傅子书“嗯”了一声，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薄纸来，正是那份谅解书的复印件。 她将这份复印件放到了程安明办公桌上，“程总，有人说这是我们信通做的，骂信通缺德，”傅子书留意着程安明的神情变化，“我昨晚知道这事，气得整晚都没睡好觉。” 第16章 不择手段 程安明审视着傅子书，他将那份复印件拿了起来，扫了几眼，又轻飘飘的扔回到办公桌上。 他嘴角向下撇着，带着抹讥笑，“无头无尾的一份东西！又没指名点姓，凭什么说是信通！” 他端过茶杯来吹了一下，“看来，信通这几年是发展太快了，挡了谁的道了！” 傅子书看着程安明低头喝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她悠悠说道，“程总，你说不是信通，那我就放心了。” 她伸手将桌上那份复印件拿了回去，随意折了下，“那我得找人将这份谅解书传出去，让那些败类同行，不要故技重施去坑人家委托方的资产。” 程安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说道，“这事你别操心了，你养好身体最重要。” “程总，你放心。我一定办好，既还信通清白，又警示同行。”傅子书不紧不慢的回道。 话再多说就会欲盖弥彰，程安明也怕是傅子书有意诈他。 他端了茶杯喝茶，没再吭声，脸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了 傅子书跟着程安明工作了这么多年，他此时的沉默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傅子书清楚得很。她不禁暗暗猜想这份谅解书上所指的公司恐怕多半就是信通了，心情不由得有些难掩的低落。 傅子书维持着面色如常，她本想提醒程安明珍惜羽毛，话到嘴边转念想了想，觉得有些苍白无力又多余，聊了两句就告辞了。 她从程安明办公室走了出来，没想到却在楼梯上迎面撞上方凯。 方凯略有些吃惊，停住问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傅子书一腔情绪正无处宣泄，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还没死，就来了。” 方凯啧了一声，傅子书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想着信通做的事，方凯也有一份，故意激他道，“这不，回来看看金万的案子能不能做，能做的话，在死之前赶紧给做了。” 方凯看笑话似的笑了一下，很快收了表情，“留着命，好好干！” 他干笑两声，从傅子书旁边走了过去。 傅子书看着方凯往程安明办公室去的背影，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既然在程安明那里套不出真相来，那就只有合同佐证这一条路了。 她需要知道就谅解书上所指的评估标的物，信通是否与创博签订过这样一份评估合同。 她下了楼，路过合同管理岗小李的工位时，她瞥了小李一眼，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离开。 与此同时，信通的法务经理已经接到了程安明的指示：公司的合同属于商业机密，任何人要查看均需要他的批准。 傅子书站在信通楼下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潮，在心里推翻了一个又一个寻找那份合同的办法。 公司法务部，傅子书没什么相熟的人，从公司内部是拿不到那份合同的，但她也深知，公司的 OA 系统是买来的，没什么高强度的风险防患机制…… 傅子书瞬间想到了林乐辰，随即打车去了重庆邮电大学，在校门口等他。 远远的，她看见林乐辰气喘吁吁的向她跑来，她讲着电话朝他挥手。 林乐辰跑到她跟前，身子晃了晃往一旁扑去，他长手一伸将她笼在怀里顺势站稳，“姐姐！” 他刚打了篮球回宿舍洗了澡出来，傅子书哐当一下，在男孩和着沐浴露清香的胸膛里撞了个满怀。 她抬了头看他，眼底含笑，指了指电话继续讲道，“你盯着他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想办法拍到视频给我！”她又讲了几句，这才挂掉。 她轻轻拍了林乐辰一下，“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林乐辰穿着灰色运动短裤站在太阳下，阳光在他染了颜色的发顶跳跃，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傅子书，笑得灿烂，“想快点见到你！” 他双手插兜，带着傅子书往学校门口旁的美食街走去，那里有一排的奶茶店、关东煮和各种小吃店。他侧头看向傅子书，“姐姐，听你刚才讲电话，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傅子书就等着他问自己呢，她微蹙了眉，在林乐辰的催促下，将这事前前后后跟林乐辰说了，着重突出找这份合同的重要性和难度，林乐辰的眉毛当即就打结了起来，“姐姐，你要找这份合同的话，为什么不找你们公司管合同的同事？”

傅子书踮脚伸手在他头上薅了一下，“我问你，合同管理岗需要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或者专业技能？” 林乐辰一边笑一边去捉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放，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岗位最重要的是谨慎和忠诚。” 傅子书笑起来，“不笨嘛，还算聪明。” 林乐辰打了个响指，一脸认真，“那你让我帮你找黑客是问对人了。我堂堂重邮，3G 之父，华为校招的三所双非高校之一，在通信和网络方面，就没有重邮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别说，林乐辰还真是有合适的人选，他骑机车时候认识的一位学长，就读于学校网络空间安全与信息法院，现在已经算是国内叫得出名号的黑客。 傅子书在没有跟林乐辰恋爱前，她觉得黑客就是离她很遥远的一种神秘职业，恋爱后，他才知道所谓的黑客，其实离她的生活很近很近。 一说起这位学长，林乐辰满心夸赞，开启滔滔不绝的模式，“我这位学长，绝对是黑客界的大咖级别，中国黑客联盟核心会员。那年，我们和印度发生摩擦，起了冲突，印度民间特嚣张的叫嚣个不停，他组织了一帮会员攻陷了印度最大的门户新闻网站，让他们的服务器瘫痪了足足五个小时之久，直接将对方打服。” “还有那一次，也是很精彩……”林乐辰讲得停不下来，傅子书越听越觉得这就是她要找的人，她在奶茶店前站定，点了他额头一下，“你先把人约出来再讲，好不好？” 林乐辰学着她的样子，回点了回去说道，“好。” 说完，他又忍不住伸手给傅子书护着她额头，轻轻揉了揉。 注： 1、3G 之父：世界上第一枚 0.13 微米工艺的 TD-SCDMA 3G 手机基带芯片是由重庆邮电大学研发出来的。 第17章 摩友圈的较量 傅子书坐在奶茶店里吹着空调，咬着吸管听林乐辰打电话。 林乐宸把事情转述给了学长，那边好半天没有反应。 他看了傅子书一眼，偏过了头去，语气里带着哀求，“学长，你先别忙着拒绝啊！我女朋友也在这里，要不我去接你过来听她说说怎么回事，你再决定，行吗？” 傅子书认识的林乐辰青春阳光，充满活力，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他像风一样恣意奔跑。 她看着侧头低声讲电话的林乐辰，那个像风一样的男孩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的恳求道，“学长，算我求你了，行吗？这样，我的春风 SR250 拿给你骑一个月，怎么样？” 林乐辰看向傅子书，脸上尽是歉然。 电话那头的学长不知道说了什么，林乐辰突然提高了些音量，“学长，我的春风肯定比你那铃木 GSX250R 跑得更快！” 傅子书抬眸看他，林乐辰对着电话又讲道，“你不信啊，你不信你敢过来较量较量吗！” 说起摩托车，林乐辰满满骄傲不遑多让，等到说完了，他才发觉自己这语气不像是有求于人，他重又放低姿态，正准备讲话，没想到却听到对方在电话里说，“好，那你等着，我忙完就过来找你！” 林乐辰一愣，傅子书猜到大概是对方已经同意过来，她看着林乐辰笑逐颜开的挂了电话，也跟着笑了，颇有深意的说道，“你这学长好胜心还挺强。” 傅子书和林乐辰坐在街边烧烤店的摊位上，一直等到快凌晨时，学长才姗姗来迟。 他骑着摩托在路边一个漂亮的切边停了下来，又拧着把手轰了两下油，听那轰鸣声犹如要挣扎出笼的困兽，他才满意的熄了火，走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在路灯的灯光下，肤色有一种病态的白，身体瘦削，背微微有些驼，穿着黑色兜帽短袖 T 恤，背着笔记本电脑包。 他坐了下来，等林乐辰给他们做了相互介绍，他跟傅子书打了个招呼，扭头对林乐辰说道，“今天在我面前夸什么海口来着？” 林乐辰嘿嘿笑了两声，看着自己停在路边的春风 SR250，少年心性不服气，“学长，你别不服气，别看我的春风是入门级的小跑车，照样分分钟跑赢你的铃木！” “那敢不敢现在跟爷去溜溜？”他将电脑包随意丢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傅子书目光热烈地盯着林乐辰，眼角余光却是注意观察这位学长的一言一行。 她是机车圈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个时间点上，正是车友们出来溜车活跃的时间，但是学长好胜心很强，看他那意思是要通过比赛来一较高下。 林乐辰心里只挂着傅子书的事情，便笑着起身，“溜溜溜，陪你随便怎么溜都行。不过你先帮我女朋友这个忙，行吗？” 学长不置可否，没有搭话，他并没有将林乐辰所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傅子书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她不是小姑娘了，出社会这么多年，有些人，什么样的心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先前她还以为这个黑客高手，是一个不善社交的宅男，到现在他们凑在一起，不到 15 分钟，傅子书便被这男孩身上那股过分较真的胜负欲所震慑。 换而言之，他追求的是极致的疯狂刺激，胜负从来都只是外衣而已。 傅子书知道，这类人是机车圈比赛时最怕遇到的对手——疯狂而又不计后果。 她轻轻踢了林乐辰一下，示意他不要答应。 学长坐在位子上没动，他看了站着的林乐辰一眼，抬手指了指傅子书，“你女朋友会骑车吗？” 傅子书猛地被他一问，却是极快速反应了过来，她跟着林乐辰尊称他为学长，“怎么，学长想跟我比？” 学长抱着胳膊，侧头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然是你有求于我，就应该是你跟我比。你赢了，我输了，我就帮你这个忙！” 傅子书凝视了他片刻，她本想拒绝，开口的那一瞬间，林永生坠下楼去的画面却忽然升腾在她脑海中，和现实的场景在她眼前交叠。 “半小时后江北嘴大剧院门口见。”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战书，傅子书表情平静。 “有种！”学长朝她竖了下大拇指，电脑包往肩上一甩，抓起摩托车钥匙就先走了。 林乐辰啪的一下坐了下来，整个人颓颓的弓着背，低垂着头。 “担心我啊？”傅子书看着他的样子，凑到了他跟前。 林乐辰也不说话，只是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傅子书捏了捏他后脖颈，故作轻松，“你放心吧，机车圈我混得比你久，别看我很久没骑了，我骑上跑两圈，车感自然就回来了。” 林乐辰依旧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沉默着往外走。 傅子书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乐辰，确认这份合同是否存在，对我来说真的很……” “我知道。”林乐辰打断了傅子书的话，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目光深邃，“那要不要走？” 傅子书从他手里夺过头盔，两步走到摩托车旁，长腿一迈，就跨坐了上去。 即便林乐辰没吭声，傅子书自己也知道，她找回车感需要一定的骑行里程。 她小心打燃火上了路，一路用心感受这辆机车的操控，无惊无险到达了目的地。 傅子书借着头盔遮掩，吐出长长一口气来。 摩托车停在大剧院门口宽阔的广场边上，江对岸一片灯火辉煌之处正是洪崖洞。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傍山而生，在灯光的映照下宛若动漫里的梦幻世界。 再漂亮的美景，林乐辰此时也是无心观看。他下了车来，将肩上大包哗啦一声拉开，从里面掏出护具，他仔细将傅子书头盔再检查了一遍，又俯下身去一一给她带好手套和护膝。 “我这车改装得不多，这种小排量仿赛你也应该比较熟悉。”林乐辰手上动作没停，他给傅子书带好了护具，这才抬起头来。 一对上他浓密睫毛下的眼眸，傅子书心里不禁微微一颤，她第一次看到这么严肃的林乐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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