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毒瘴,像一锅熬糊了的紫菜汤,死死糊在南疆的天空上。阳光挣扎着透下几缕,在地上投出病恹恹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腥,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某种活物焦糊的味道,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抽抽。几只羽毛掉秃了的怪鸟蹲在焦黑的枯枝上,歪着脑袋,猩红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下方死寂的寨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刮锅底似的嘶鸣。
血煞宫,不,现在该叫凤栖阁了,议事厅里,气氛比外面的毒瘴还沉。
“砰!”
一只粗陶药碗被狠狠掼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开,在青石地砖上蜿蜒爬行,像垂死的蚯蚓。
“放他娘的屁!”一个满脸虬髯的粗豪汉子,青蚨堂新任堂主***,眼珠子瞪得通红,蒲扇大的巴掌拍得面前硬木案几嗡嗡作响,“什么***天命者魔化!九霄阁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己腚沟里的屎没擦干净,倒有脸来泼我们脏水?依老子说,点齐人马,杀上九霄阁,剁了那帮老杂毛的脑袋当夜壶!”
唾沫星子喷了对面坐着的白若雪一脸。这位九霄阁前圣女,如今凤栖阁的客卿长老,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细长的眉毛都没皱一下,依旧端坐如冰雪雕琢的菩萨。她面前案几上,静静放着一柄寒气四溢的短剑,剑身剔透如万年玄冰。
“雷堂主,稍安勿躁。”上首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不高,却像冰棱子敲在琉璃盏上,瞬间压下了厅内嗡嗡的议论。
苏挽月,曾经的魔教代宫主凤九娘,现在的凤栖阁阁主,正斜倚在主位的宽大座椅里。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玄色宫主袍换成了更利落的靛青色束腰劲装,外罩一件素纱罩衣,少了几分逼人的煞气,多了几分沉凝的威仪。她没看暴跳如雷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掌心纹路清晰,皮肤下隐隐透着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痕迹。那是分魂归位后留下的印记。
“长老会不过借题发挥,真正咬人的狗,这会儿正藏在暗处磨牙呢。”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块小小的、温润的凤血玉挂坠,玉身内里,那原本残缺的凤凰图腾,如今已拼凑出大半,翎羽舒展,似要振翅高飞。“白长老,”她抬眼看向白若雪,“南疆林素问那边,可有新消息?”
白若雪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如雪水击石:“半个时辰前收到素问师妹的飞蛾传讯。巫蛊族外围几个小寨,尸蛊变异速度极快。寻常的雄黄酒、烈酒喷洒,收效甚微。她正带人尝试以火油混合硫磺焚烧,但变异蛊虫似乎对高温也有一定耐受,部分钻入地下深处,难以根除。源头…尚未找到。”她顿了顿,冰晶似的眸子扫过厅内众人,“信中提及,蛊虫活跃区域的地脉,有异常灼热波动,疑与…分魂之力被强行抽取有关。”
“强行抽取?”下首一个面容枯槁、裹着厚厚药味的老者,药人谷代表楚药奴沙哑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分魂之力源于天命者本体神魂,强行抽取无异于饮鸩止渴!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就不怕引得魂力反噬,引火烧身吗?”
苏挽月嘴角扯起一丝极冷的弧度,掌心那点暗红似乎也灼热了一分:“怕?暗影那帮疯子,连自己都能炼成蛊,还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长治久安,而是…彻底的毁灭和重塑。”她想起轮回镜中窥见的魔尊残影,那贪婪攫取一切的黑暗意志,像跗骨之蛆。“他们越急,越证明我们的路是对的。分魂归位,七魄共鸣,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就在这时,议事厅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哐当”一声撞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烈日下暴晒过的腐肉焦糊味,炮弹般冲了进来,脚下踉跄,直扑厅堂中央。守卫在门边的两名凤栖阁精锐弟子反应极快,长刀呛啷出鞘,寒光一闪,交叉架在来人脖颈前寸许之地,硬生生将其逼停。
“宫…阁主!阁主!”
来人正是叶孤鸿。他此刻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一身暗红色的护法劲装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黑紫色的污血和沙尘。脸上更是糊着一层厚厚的、半凝固的暗红色血痂,混合着黄绿色的脓液,几乎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出濒死野兽般的惊惶和绝望。他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显然已经断了,却死死抱着一个用同样污秽的破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南疆…沙蛊族…全完了!全完了啊!”叶孤鸿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腔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子,“尸蛊…变异的尸蛊…铺天盖地…寨子…寨子被啃光了!林素问长老…她…她…”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怀里那个用血布包裹的物件也随之滚落,在地上骨碌碌摊开。
包裹散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灰黑色龟甲。龟甲表面布满天然的裂纹,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裂纹之中,被人用极其古老、苍劲的笔触,深深镌刻着一幅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星图!点点星辰并非简单的刻点,而是镶嵌着某种不知名的暗青色矿物粉末,此刻,在议事厅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那些粉末竟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穿越时空的微弱青光,神秘而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块散发着不祥青光的龟甲牢牢吸住。***忘了骂娘,楚药奴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白若雪冰封般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疑。
苏挽月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龟甲的星图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图案…那扭曲盘绕的星轨线条…那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遵循着某种冰冷规律的节点分布…
她太熟悉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玄奥的占星图!这分明就是她前世,在省立医院神经外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的——人脑CT三维重建图上,那些密密麻麻、象征着神经纤维束走向的弥散张量成像(DTI)图谱!
冰冷、精确、揭示着生命最核心奥秘的现代医学影像!此刻,竟以一种如此荒诞而惊悚的方式,出现在这个古武世界的龟甲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片刻。
“林素问…如何了?”苏挽月的声音异常干涩,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转向几乎瘫软在地的叶孤鸿。她必须确认南疆的情况。
叶孤鸿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糊着的血痂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皮肤和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正汩汩冒着黑血。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林长老…她…她为了掩护我和几个沙蛊族的孩子突围…引燃了最后半桶火油…冲进了…冲进了蛊群里…尸蛊…太多了…太多了…”他剧烈地喘息,眼中是无尽的恐惧和悲恸,“那火…烧不透它们…它们…它们像潮水…把林长老…淹没了…”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叶孤鸿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哽咽。
林素问…那个在南疆巫蛊中开辟出一方净土,立志融合医道与蛊术的女子…牺牲了。为了掩护撤退,葬身于她曾经试图驯化、如今却狂暴反噬的蛊海之中。
悲愤与冰冷的杀意瞬间在厅内弥漫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发白。楚药奴闭上眼睛,枯槁的脸上肌肉抽搐。白若雪握着冰晶刃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柄寒气四溢的短剑发出细微的嗡鸣。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她走到叶孤鸿身边,蹲下,没有去碰那块诡异的龟甲,目光锐利如刀:“这龟甲,从何而来?沙蛊族全灭,为何你能带着它逃出来?”
叶孤鸿身体一颤,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些,带着后怕:“是…是沙蛊族的老祭司…他临死前…从祭坛的沙盘底下…抠出来的…塞给我…说…说这是…是千年前…天上掉下来的…指引…指引…生路…”他艰难地吞咽着带血的唾沫,“他说…沙蛊族的祖先…就是跟着…这星图的指引…才在…大漠里…找到活命的绿洲…还说…这图…和…和秦岭深处的…某个地方…有关…”
秦岭深处?苏挽月心头一跳。凤落秘境!
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看那龟甲,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属下在!”***如雷般应声,须发皆张。
“即刻点齐青蚨堂精锐,由你亲自带队,火速驰援南疆!不必与变异尸蛊硬拼,首要任务是接应可能幸存的巫蛊族妇孺,建立隔离带,延缓蛊群扩散!记住,带上双倍硫磺、烈酒和火油!遇到抵抗,格杀勿论!”苏挽月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楚长老!”
楚药奴睁开眼,躬身:“老朽听令。”
“药人谷弟子,全力配合,调配一切能克制尸蛊毒性的药散、药烟,优先供应南疆!同时,密切关注其他几处分魂宿主所在区域有无异常!”苏挽月目光转向白若雪,“白长老,劳烦你坐镇凤栖阁中枢,统筹各方消息,若有宵小趁机作乱…冰晶刃下,不必留情!”
“明白。”白若雪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其中的肃杀之意让厅内温度骤降。
“叶护法,”苏挽月最后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叶孤鸿,声音放缓了些,“你伤势沉重,留下疗伤。龟甲留下。”
“阁主!”叶孤鸿挣扎着抬起头,脸上血污狼藉,眼神却透着急切,“属下…属下还能战!沙蛊族…不能白死!那鬼地方…属下认得路…”
苏挽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脸上的血污,直视他眼底深处。片刻,她微微点头:“好。处理伤口,一炷香后,随我出发。”
她不再多言,弯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那块散发着幽幽青光的龟甲,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握着一块来自幽冥的寒冰。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厅外走去,靛青色的背影挺直如枪,带着一股破开一切迷雾的决绝。
“阁主,我们去哪?”白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挽月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只冷冷吐出三个字,像冰锥砸在地上:
“青蚨镇。”
***
青蚨镇,废弃医馆。
腐朽的木头混合着陈年药渣和灰尘的味道,浓得呛人。阳光费力地从破窗棂和屋顶的破洞挤进来,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尘埃乱舞。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滞涩感。
苏挽月推开那扇摇摇欲坠、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扑面而来的就是这股味道。她身后跟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容止,以及简单处理过伤口、换了一身干净黑衣却难掩狼狈虚弱的叶孤鸿。白若雪则留在凤栖阁坐镇。
“就是这儿?”容止捂着胸口,眉头微蹙。他内伤未愈,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静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这间布满蛛网、积满厚厚灰尘的破败医馆。角落里堆着破烂的药柜,几件蒙尘的粗笨木制医疗器具歪倒在地,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暗***的土坯。空气中除了腐朽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若有若无的腥甜,混杂在灰尘里,不易察觉。
“嗯。”苏挽月应了一声,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大堂中央,那块被叶孤鸿撞开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那里,除了凌乱的脚印,还有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正是上次暗影右使偷袭,容止替她挡下致命一击时留下的。当时翻倒的粗陶药罐碎片还散落在一边,旁边一滩深褐色的污渍,是她匆忙间调配的“燃魂散”药液泼洒后留下的印记。
她走到那滩污渍旁,蹲下身,伸出戴着薄薄鹿皮手套的手指,捻起一点干涸的药渣粉末。指尖的凤血玉挂坠似乎微微温热了一下。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落在地砖缝隙里——那里,残留的燃魂散药液渗入地下,干涸后竟然在青灰色的地砖表面,留下了一片极其细微、不规则的暗蓝色结晶纹路!那纹路细密繁复,乍看杂乱,但以苏挽月现代神经外科医生的专业眼光看去,竟隐隐构成一幅极度简略、却神似人类脑干神经核团分布的微缩图!
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龟甲星图…脑干神经图…这绝非巧合!
“找东西!”苏挽月猛地站起身,语速又快又急,“上次翻出来的烈酒,还有吗?越多越好!”
容止和叶孤鸿都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要找酒。但见她神色凝重异常,容止立刻走向墙角那个被撞塌了半边门的破药柜。上次苏挽月就是从这里翻出了几坛尘封多年的劣质烧刀子,用来临时消毒和调配燃魂散。
药柜里一片狼藉,破碎的药瓶、散落的干枯草药、碎裂的坛子片混杂在一起。容止忍着胸口的隐痛,动作迅捷地翻找着。叶孤鸿也强打精神,在另一边的杂物堆里翻找。
“找到了!”容止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他从一堆破陶片底下拖出一个还算完好的黑色小坛子,坛口用厚厚的泥封着,掂量着里面还有些液体晃动。“只有这一小坛了。”
“够了!”苏挽月一把接过酒坛,入手沉重冰凉。她目光再次扫过那滩燃魂散留下的奇特结晶纹路,又看向医馆后堂那个通往地下废井的、黑洞洞的入口。一种强烈的直觉在心头翻涌——真正的线索,就在下面!那口废井,那个第一次发现轮回镜碎片、开启一切谜团的地方!
“准备绳索,火把!”她当机立断,抱着酒坛大步走向后堂那扇歪斜的木门,“我们下去!”
“现在?”叶孤鸿看着那黑黢黢、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井口,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阁主,下面…上次就凶险异常,现在暗影的人可能…”
“他们越不想我们下去,下面就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苏挽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她已经走到井口边,探头向下望去。井壁湿滑,布满墨绿色的苔藓,深不见底,只有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和水锈味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人汗毛倒竖。“容止,你伤未愈,留在上面策应。”
容止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在井沿,目光沉静地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我的伤无碍。下面情况不明,多个人多份照应。”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格外明亮,映着井口微弱的光,清晰地倒映出苏挽月紧绷的侧脸。
苏挽月侧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坚定的目光,心头微动,没有再坚持。她点点头:“好。叶护法,你在上面警戒,若有异动,以啸声为号!”
叶孤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抱拳躬身:“是!阁主、容先生小心!”
绳索很快系好,牢牢固定在井口一根粗大的木梁上。苏挽月将那一小坛烈酒用布带紧紧捆在自己腰间,点燃两支用浸满松脂的粗布裹成的火把,递给容止一支。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
“我先下。”苏挽月抓住绳索,深吸一口那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不再犹豫,身体一沉,灵巧地沿着湿滑的井壁向下滑去。容止紧随其后。
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井壁内跳跃晃动,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粗糙冰冷的石壁蹭着衣服,带着***的苔藓触感。越往下,那股土腥和水锈味就越浓,还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深处缓慢腐烂的沉闷气息。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火把的光线似乎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和湿气吞噬,只能照出脚下不到一丈的距离。
下降的速度并不快。苏挽月一边控制着绳索,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井壁上除了厚厚的苔藓,还有一些人工开凿的粗糙凹槽和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显然这口井年代久远。下降约莫七八丈深,光线已极为昏暗,只能勉强视物。脚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小心。”容止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而清晰,“这井…深得有些不寻常。”
苏挽月嗯了一声,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下方左侧的井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把光晕边缘一闪而过!
那像是一块颜色稍浅的石板,镶嵌在井壁上,形状规整,与周围粗糙的石壁格格不入!
“等等!”她立刻稳住身形,将火把朝那个方向凑近。
火光摇曳着照亮了那一小块区域。
果然!那是一块约莫两尺见方的石板!材质并非井壁的青石,而是一种颜色灰白、质地细腻的岩石,表面被打磨得相对光滑。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板表面,被人用利器深深地镌刻着一幅图案!
线条古朴,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犷和苍茫的意味。那赫然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的走向、几个显著的山峰特征…苏挽月瞳孔骤然收缩——这分明就是秦岭山脉的简略地形图!而在那山脉地形图的中心位置,一个醒目的、用双圈刻出的圆点,旁边刻着两个极其古老、笔画繁复的象形文字。
苏挽月不认识这种古字,但她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个双圈圆点的位置…与她记忆里,千年前天道使者手记中描述的凤落秘境入口所在的山谷,几乎完全吻合!而那块龟甲星图…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用布包裹的龟甲…难道,这就是指引?
“秦岭…秘境入口?”容止的声音带着一丝震动,显然他也认出了那山脉轮廓,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双圈标记。
就在这时!
“嘶嘶——嘶嘶嘶——”
一阵极其轻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井壁的黑暗中传来!声音密集而迅捷,正飞快地向下逼近!
“小心上面!”苏挽月厉声示警,猛地抬头!
火把的光晕向上扫去,照亮了上方一小片井壁。
只见湿滑的苔藓和石壁上,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密密麻麻、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这些甲虫通体油亮漆黑,背甲坚硬,边缘生着细密的锯齿,头部一对巨大的、如同黑曜石般毫无感情的口器开合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它们细长的节肢飞快地在湿滑的井壁上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下!更可怕的是,它们的口器中,正不断分泌出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暗绿色液体,滴落在井壁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起缕缕青烟!
“尸腐毒甲虫!”容止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怒,“南疆尸蛊的伴生毒物!它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反应极快,左手紧抓绳索,右手手腕一抖,几道细若牛毛、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寒芒的冰魄针已激射而出,精准地射向虫群最密集处!
“噗噗噗!”
冰针没入虫群,几只冲在最前面的毒甲虫应声而落,摔入下方黑暗,但更多的毒甲虫悍不畏死地涌下,口器开合,喷吐出的毒液如同绿色的雨点般洒落!
“嗤啦!”一滴毒液溅在苏挽月手臂的罩衣上,瞬间腐蚀出一个焦黑的破洞,皮肤传来一阵灼痛!她脸色一变,这毒液的腐蚀性远超预估!
“不能硬挡!往下!”苏挽月当机立断。这井壁狭窄,虫群自上而下,数量惊人,喷吐毒液,根本避无可避!唯有向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同时松手,身体顺着绳索急速下滑!下坠的烈风瞬间灌入耳中,火把的光芒被拉成一道摇曳的流光。
头顶,黑色的虫潮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毒液如雨点般溅落,打在井壁上、绳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青烟弥漫。绳索被快速腐蚀,发出不堪重负的**。
“绳索撑不住了!”容止急喝,他下滑的速度更快,已经能看到下方不远处的井水反射着火把的幽光!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而宏大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井底深处传来!仿佛地底深处有一面巨鼓被擂响,又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整个井壁都随之剧烈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上方紧追的尸腐毒甲虫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震动波及,如同下饺子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少直接撞在井壁上摔得粉碎,绿色的汁液四溅。虫潮瞬间大乱。
苏挽月和容止也被这剧烈的震动晃得气血翻腾,差点脱手。苏挽月死死抓住绳索,腰间那坛烈酒随着晃动撞击着她的腰侧。震动持续了数息,才缓缓平息。
“下面…有东西!”容止稳住身形,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耳朵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着那震动余波中更深层的东西,“在动…在…呼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苏挽月心头巨震!呼吸?地底深处?
她顾不得头顶暂时混乱的虫群,也顾不得绳索即将断裂的危险,借着火把的光芒,急速向下扫视。离水面已经很近了,浑浊的井水泛着幽光,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刚才被震落摔死的毒甲虫尸体。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下方水面上方,靠近井壁的一处地方!
那里,井壁不再是光滑或布满苔藓,而是…扭曲了!
不是石头的崩裂,而是一种空间视觉上的诡异扭曲!仿佛光线在那里发生了诡异的折射,形成一片不规则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模糊区域!那片扭曲的空间约莫一人高,边缘极不稳定地波动着,透过那片扭曲,隐隐约约,竟然能看到一些截然不同的景象!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白色光芒!笔直的、反射着冷光的金属栏杆!还有…一个穿着奇怪白色袍子、带着蓝色布罩遮住口鼻的人影,正推着一个下面装着轮子、上面铺着白色床单的金属架子,从模糊的光影中匆匆走过!那金属架子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那景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冰冷、现代、充满消毒水气息的感觉,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挽月的视网膜和神经上!
手术室外的走廊!平车!护士!病人!
前世医院里最寻常不过的场景,此刻出现在这千年古井的深处,带来的却是灭顶的荒谬与惊悚!
“那是…什么?”容止显然也看到了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景象,饶是他心志坚韧,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景象中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苏挽月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间将她淹没。沙蛊族的龟甲星图(脑神经图)、秦岭秘境的石刻地图、南疆的变异尸蛊和伴生毒虫、这井底深处的空间扭曲和现代医院的幻影…还有那地底深处传来的、仿佛活物般的呼吸和震动!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捏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暗影之主,或者说那位被封印的魔尊,他所觊觎的,绝不仅仅是凤栖大陆!他的触角,早已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探入了她来的那个世界!而这两者之间的关键节点,很可能就在这口井的深处,在那所谓的凤落秘境之内!
“咔嚓!”
头顶传来绳索彻底断裂的脆响!
“小心!”容止的疾呼就在耳边!
苏挽月只觉身体一轻,腰间捆绑酒坛的布带猛地勒紧,整个人连同容止一起,朝着下方那片幽暗浑浊、漂浮着毒虫尸体、倒映着诡异空间扭曲的井水,急速坠落!
冰冷腥臭的井水瞬间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进毛孔。水花四溅,火把遇水发出“嗤”的一声惨叫,瞬间熄灭,最后的光明消失。
绝对的黑暗降临。
只有上方井口投下的、遥远如星光的微弱天光,以及下方那片空间扭曲区域散发出的、不稳定的、如同坏掉灯泡般忽明忽暗的诡异幽光,勾勒出浑浊水流中翻滚的毒虫尸体和彼此模糊的身影轮廓。
苏挽月在刺骨的冰水中奋力稳住身形,呛了一口腥臭的井水,肺部**辣地疼。腰间那坛烈酒成了累赘,撞击着她的肋骨。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是容止。
“咳咳…没事?”容止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水声和压抑的咳嗽。
“死不了!”苏挽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强迫自己冷静。她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破蛛刃!这把由秘境特殊金属打造的短刃,在接触下方那片空间扭曲区域散发的幽光时,刀身竟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又像是遇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吸引!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攥住了苏挽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扭曲的空间深处,隔着无尽的时空,与她掌心的凤血玉,与她脑海中那七道分魂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某种超越物理界限的共鸣!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呼唤,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无影灯惨白的光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猛地低头,看向手中嗡鸣不止的破蛛刃,又抬头死死盯住下方那片在幽暗水波中不断扭曲变幻、如同通往异世界门户的诡异区域。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被冰冷井水和巨大谜团冲击得有些混乱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这口井…这井底的空间扭曲…难道不仅仅是一个“门”?它更像是一个…“伤口”?一个连通了两个世界、却又极不稳定的时空“瘘管”?而凤落秘境的核心…那所谓的轮回镜…会不会就是堵在这个“伤口”上的…一块来自异世界的“异物”?一块…来自她前世医院的东西?!
“容止…”苏挽月的声音在冰冷的井水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抓紧我!我们…进去!”
不等容止回应,她深吸一口气,将肺部最后一点空气压榨出来,一手紧握嗡鸣震颤的破蛛刃,一手反手死死抓住容止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在幽暗浑浊的井水深处、散发着不祥与召唤光芒的空间扭曲,义无反顾地猛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