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拳却擦过我的耳际狠狠地打在了花树上,震掉了满树的繁花。
耳边他依旧喘着粗气,我动也不敢动。
「朕没有本事?」他隐忍着怒气,「昔年祁国撕毁盟约,以商运要挟让佑国嫡子为质,朕本已踏上行途,是他求父皇带朕为质,十余年里他虽在祁国历经生死,朕也于危时继位,兴农兴商,改革军务,朕不忘昔日兄弟之情,不忘他南去为质之恩,他甫一归国我便军权相授,给他机会报仇雪耻,如今国运日昌,难道仅仅是他在祁国为质游说那狗皇帝和睦两国换来的?」
「如今倒是连你这种养在深宫不问世事的无知女子也敢说一句端王守天下打天下了?他归国不过三年,那些兵马如何而来,国库钱财从何而来?即使他天纵英才,无兵无马无粮无草便能一路杀伐,向祁国讨回昔日之辱?!」
他收回了打在树身的拳,淋漓的血迹滴在了满地落花上触目惊心。
我声音颤着,泪水打湿衣衫,「对不起。」
「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他的语气厌烦,却少了先前凌厉的怒气。
「是,我,我养在深宫不问世事,」我深深吸了口气,「先前只知道佑国出兵祁国,破了十数城,无数祁国百姓流离失所,实在是坏透了,却不知一切始作俑者却是父皇,若是他不曾毁约,或许……」我哽咽住,「或许如今两国也能相安无事,端王不会成为质子受尽屈辱,陛下也不会因此心中有愧又有恩以军权相报,提灯,也不必到这异国……」
「抬头。」
我抬起头,泪眼蒙眬的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你叫提灯?」
「嗯?」我怔仲了片刻,想起祁国出嫁公主都是皇上赐了封号,我封号幸华,他是不会知道我的名字原来寒酸至此,「母妃起的,漏夜提灯,取一有光之意。」
「哼,」他冷哼一声,「以后不要在朕面前哭哭啼啼,恶心。」
他饶了我此次言行失当,说是太过恶心不配他出手,甩袖而去。
我再无心赏花,拖着伤腿顶着红了的眼回到住处时,侍女们正围在院子里叽叽咕咕地小声说道什么。
本来我已经很少能听到她们聚团儿议是非了,这次我坚持独自一人逛园子,想来她们觉得殿里无人便肆意起来了。
「王爷当真拿着信站了一日?」
「我亲眼所见能有假?昨天整整一日滴水未进,也不知那夹带在祁国嫁妆里的书信写了什么,让咱们王爷这般失态?」
「据说发现信的内侍说信笺上写的不是咱王爷的名。」
「那是给谁的?」
「你们想想那边的来信能是给谁的……」
「难道是那狗皇帝给他女儿的信?」
「飞霞,注意些。」一直不语的念奴突然制止了那位侍女。
「念奴姐姐,你怎么如今如此惧那异国公主呢?」侍女不满的抱怨,「倒是和咱们生疏了似的。」
「什么异国公主,她已然是咱们的端王妃,殿下对她也算礼敬。」念奴声音很轻。
「我倒是没觉得殿下对她如何,她是不是清白人还不一定呢,祁国那老皇帝喜好霸占***,什么腌臜事没干过,据说有的公主都……」
「住口!」念奴轻呵,「你们懂什么,祁佑两国要停战了,王妃她是要坐稳……」
「王、王妃安!」众人看到了我踏入殿内,纷纷慌忙下跪。
「奴婢们懒怠!」念奴晃过神来,急忙叩头请罪,「王妃恕罪!」
「今日风大,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眼睛都让沙子迷了,」我揉着眼低着头走向自己的寝殿,背身对着念奴道,「念奴姐姐,能帮我打点水来洗洗眼睛吗?」
「是!」
念奴打来水,我却并不急着洗眼睛,不急不缓道:「念奴姐姐……」
「奴婢什么身份,怎么当得王妃一句姐姐!」念奴叩首。
我扶她起身,默默将水盆推开,「我从小不受宠,不在意这些礼数,都是宫里的女孩儿,公主和宫女,或许你不信,我有时候都不如宫女。」
「王妃,受苦了。」
「和从前在祁国的日子相比,王爷和皇上对我算好的了,宫里的木槿花都比祁国开的好。」我望着窗户的方向,目光遥遥,「你会讲故事吗?我从前那个贴身宫女,叫蓄萤的,可会讲故事了。」
念奴垂首,言语轻微:「奴婢不识字,不曾读过故事。」
「是啊,她是小医女,自然识字。」我闭着眼躺在了榻上,抱着锦被倦怠地缩成一团,「那你就随便讲讲吧,宫里的鸟儿花儿,雨儿风儿,我想听……」
「是。」
我是在念奴轻声细语中缓缓入眠的,终于在嫁入佑国以来睡了个安稳的觉。
我喜欢念奴的声音,喜欢她缓缓讲故事的语调,喜欢她故事里的一砖一瓦,一人一事。
我睡得一***一日安稳,可端王似乎一***一日憔悴。
我做了一碗红豆汤,熬的浓浓的,放入了些安神的药,我昔年梦魇难眠的时候,母妃都是这般为我熬粥的。
「你做的?」端王看了一眼我打开的食盒,神情动了一动。
「算是药膳,放了安神的补药,对你头痛会好些。」
端王不语,凝着碗中红粥似乎有些出神。
「佑国不习惯吃粥,你拿出去吧。」他扭头,让我端着粥想要递给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我果然是一个没法讨好别人的扫把星,我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我其实,想问一问那随嫁妆而来的信是给我的吗。
「我,我父皇从不在意我,」我抱着红豆粥,显得呆头呆脑,「也,不曾给我写过信……」
「本王身体未愈,需要静养。」他手上写字的速度快了些,语气却和缓,「本王身边只需要个小厮伺候,殿里侍女多扰人清静,本王要散了她们。」
我十分尴尬,只不过小小提了一嘴,他便察觉我从侍女口中听了些什么吗?王妃?他倒是第一次敬我为王妃。
「不,不用吧,她们一直都伺候你多年了,而且我一个人也想同人讲讲话解闷……」
「本王不易久居宫中,不日便要搬回王府,殿里留她们也是无用。」他抬眼看了看我,笔尖的墨晕染了桌上的纸,「你想解闷,回府自会安排人伺候你。」
我第一次从端王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杀气,头一次我如此直接地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决算千里之外攻下我祁国十三城的人,他虽身体不好模样俊俏,却绝对不是一个文弱书生。
「我能,留下念奴么,」我想了又想还是开了口,眼圈儿一红,「她让我想起蓄萤……」
端王不语,微微点了点头,我立马抱着食盒跑出了书房。
直跑到环廊拐角才敢大口喘着气,端王身上的压迫力让我恨不得一口干了碗里的红豆粥给我自己安安神。
「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
我僵硬的扭头,「皇上安。」
距离上次木槿花下的不愉快已经有七八日了,我知道皇上和端王日日都见,却没想到这大晚上的皇上不搂着自己妃子入眠,还要跑来见端王议事?
「端王妃。」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狼狈的样子,看了眼食盒,讥笑:「给自己夫君调汤羹?」
我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个皇上怎么就能这么招人厌?
「红豆羹?」他用手指拨开食盒,神情顿了一顿,莫名其妙地一笑,「这东西他之前可是见都见不得,如今倒是肯全须全尾地放你出来了,你那个姐姐啊,真是了不得。」
我那个姐姐?又是祁禧?
「可惜你那个父皇,哼,着实不是人啊。」
我沉默不语,他是因为我说他六弟才反过来讥讽我父皇吗?
「六弟现下估计无心政务了,朕这趟算是白走了,」他盯了我一下,「夫债妻偿吧!」
我直接被他提溜到一处华亭之下,侍人退下,留下两盏昏黄的灯惹来几只飞蛾扑棱扑棱的,他像是看一件稀奇物件一样不住打量我。
我实在是被他看的不耐,打开食盒问:「陛下饿不饿?」
「送不出去的东西也敢给朕。」他斜了我一眼,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抿入口中,良久之后道:「倒是没毒。」
怀疑我下毒?怀疑我下毒还敢尝一口?脑子有病吧……
「你那腿如何了。」他目光扫了扫我的脚踝处。
我闷声道:「大好了」,他从前见我恨不得踹三脚,现在倒还能关心我的伤势?
「奇怪朕为何待你不同了?」他拿着勺子搅了搅红豆粥,轻易堪破了我脸上的表情,悠然道:「因为你如今是端王妃,朕的六弟妹。」
「我本来就是端王妃。」我嘟囔着,声音压了低而又低,「脑子真糊涂……」
「陛下。」一个内侍进入华亭,冲着皇上耳语几句退下了。
「朕就知道他看过那封信之后肯定不会留了,马上能见真人了还留些泥塑做什么,可怎么还留了一个。」他沉思了片刻,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明,「是你求了情?」
「端王遣散了殿内侍女留下了念奴?」我点了点头,「是我求的,我挺喜欢她。」
他看着我失声一笑:「是赐死了,留了你喜欢的那个侍女一命。」
我大骇,赐死?!怎么可能?
皇上不急不慢道:「我六弟昔年性情最是恣意洒脱,自从祁国回来性情大变,」他又抿了口红豆粥,「如今屠尽祁国陪嫁之人,杀光满殿女侍,说来你那长姐也是罪无可恕,朕真是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陪嫁之人不是端王奉皇命所杀吗?我震惊地看着皇上,一时脑中空白,端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朕可没有闲心下令屠杀陪嫁之人,六弟出手利索,赏了他们一杯喜酒,死得不明不白,但也无痛无惧。」他看我讷讷无语的样子颇为开心,语气愉悦,「听密卫回报你那夜哭天抢地的,朕以为你活不过第二日清早,却是没想到……想来你实在有几分像她,他狠不下心来。」
我眼睛瞪的更圆了,他一个皇上派人听端王新婚之夜的墙角?!
「做皇上有做皇上的难处,做皇上的手足自然也有做皇上手足的难处,」他敲了敲碗沿,蔑视我:「你小小贪哭女子如何能懂。」
我呸,我真是不想懂!
「你是幸运。」他隐晦地看了一眼端王书房的方向,又低头撇了眼我的红豆粥,然后潇洒起身,「遇上了朕这么宽厚的皇上!」
我看着只剩下碗底的红豆粥,只觉得遇上了个贪吃的皇上!
小说《提灯》 第4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