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包厢里，空气油腻又滚烫。

红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每一道菜都透着一股“为了庆祝”的刻意。

主位上，我的外甥张浩，今天绝对的主角，正被一群亲戚簇拥着，满面红光。

他高谈阔论着未来的大学生活，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面的糖醋排骨上。

我姐林静，坐在他旁边，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那张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她亲自考回来的。

我妈王秀兰则忙着给张浩夹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们浩浩就是有出息”。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像个格格不入的提款机，默默付完了这顿昂贵饭局的账单。

手机屏幕上跳出支付成功的提示，数字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疲惫，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我举起面前的果汁，杯子在灯光下折射出虚伪的光。

“今天高兴，我也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寻和理所当然的期待。

他们大概以为我要宣布给张浩包个多大的红包。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准备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手续已经在办了。”

“然后辞职，出国旅居一段时间，好好为自己活几年。”

我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包厢里瞬间的死寂，连空调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姐林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妈夹着一块鱼肉的筷子悬在半空，眼神里全是错愕。

“砰”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张浩把手中的合金筷子狠狠摔在桌上，陶瓷盘子被砸出一道裂痕。

他十八岁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我。

“小姨，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尖锐，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你把房子卖了，我以后住哪？”

“我大学放假回来住哪？我毕业了住哪？”

他一句比一句声音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把我婚房卖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包厢里炸开。

我看着他理直气壮、仿佛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忽然就笑了。

那笑意从胸腔里升腾起来，带着十年积压的冰冷和荒唐。

林静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情绪激动的张浩，但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剜向我。

“林晚，你疯了？”

她开口就是指责，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

“浩浩刚考上大学，正是需要用钱、需要稳定的时候，你现在说卖房？”

“你这不成心给我们添堵吗？”

“你有没有为浩浩的前途想过？他以后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哪一样不要靠家里支持？”

“你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出去快活，你对得起我们吗？”

我妈王秀兰的眼泪也恰到好处地流了下来。

她用那种我最熟悉、也最痛恨的眼神看着我，充满了失望和控诉。

“小晚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姐一个人拉扯浩浩多不容易，我们一家人全指望着你。”

“现在浩浩出息了，你这翅膀硬了，就要飞了，不要这个家了？”

她的哭声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一把软刀子，试图扎进我的愧疚心。

我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杯中橙***的液体。

十年。

整整十年。

为了张浩能上重点初中，我卖掉市中心的小户型，背上三十年***，换了这套又旧又贵的学区房。

他的学费，他的生活费，他动辄几千块的补习班，他一身的名牌球鞋。

哪一笔，不是从我银行卡里划出去的？

我为了还贷，为了供养这个无底洞，连续五年绩效全优，却两次放弃了公司外派晋升的机会。

我不敢病，不敢穷，不敢为自己花一分钱。

三十五岁的人生，像一张被提前透支的信用卡，剩下的全是还不清的债。

而现在，这一切的受益者，正用一种审判的目光看着我。

张浩见我沉默，气焰更加嚣张。

“小姨，你别不说话啊！”

“你一个没结婚没孩子的人，你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

这句混账话，他从小念到大，今天终于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

林静立刻接上话，开始细数她这些年的“功劳”。

“林晚，你别觉得你出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

“这些年要不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浩浩，他能有今天？”

“你每天就知道上班，孩子的生活起居，学习功课，哪一样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在操心？”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含辛茹苦的伟大母亲，暗示我不过是个只出钱的局外人。

亲戚们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我终于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

我没看张浩，也没看我妈，目光直直地对上林静那张写满“奉献”的脸。

“姐。”

我轻轻开口，打断了她的表演。

“你说你拉扯浩浩不容易。”

“可你十年没上过一天班，你告诉我，你的钱从哪来的？”

全场瞬间再次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静身上。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拿起手边的包，从椅子上站起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散发着残羹冷炙的馊味，就像我们这段腐烂的亲情。

我环视了一圈这群所谓的家人。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 uc 的恐慌。

我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

“房子，我卖定了。”

“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