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傍晚,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去,客厅里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
扬起的风都带着股闷热。餐桌上的白炽灯光有些刺眼,
映着桌上几盘简单的家常菜——一盘炒青菜蔫蔫地趴在盘子里,
一碗番茄炒蛋的鸡蛋少得可怜,只有中间那小盆红烧肉泛着油光,
肥瘦相间的肉块堆得满满当当,那是丈夫周建国和儿女周莉莉、周大明最爱吃的。
我端上最后一碗冬瓜汤,瓷碗边缘还沾着几点汤汁,我下意识地用围裙擦了擦,
才小心翼翼地在餐桌角落坐下。拿起筷子,目光落在红烧肉上,手指动了动,
却最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青菜没什么味道,就像我这几十年的日子,平淡得发苦。
“爸,妈,国庆假期咱们去云南玩吧!”周莉莉突然放下筷子,
手机“啪”地拍在餐桌上,屏幕亮起来,满是大理洱海的蓝和丽江古城的青石板路,
“你看这照片,是不是绝了?我同学上个月去了,说晚上在洱海边看星星,浪漫得要死!
还有那过桥米线,比咱们楼下小吃摊的好吃一百倍!”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马尾辫随着手势甩来甩去,完全没注意到我夹着青菜的手顿了顿。周大明嚼着红烧肉,
油星子沾在嘴角,含糊不清地附和:“对,爸,我也想去云南!北京有啥好玩的?
去年我同学去了,说光排队进故宫就等了三个小时,长城上全是人,连个拍照的空都没有,
去了净遭罪。云南多好,听说还能骑大象呢!”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心里那点不安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去年国庆过后,一家人围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莉莉还靠在我肩膀上,撒娇说:“妈,我刷抖音看见北京的秋天了,银杏叶落满街,
可好看了!明年国庆咱们去北京吧,去看***升国旗,我还想在故宫里穿汉服拍照呢!
”当时周大明也凑过来,手里拿着个变形金刚,大声说:“我也要去!我要去爬长城,
当‘好汉’!”周建国当时正喝着茶,闻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莉莉的头,
对我说道:“行啊,明年国庆就带你们去北京,也满足你这么多年的心愿,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嘛。”我记得那天晚上我高兴得没睡着,
翻出压在衣柜最底下的红色外套——那是我年轻时买的,一直没舍得穿,
想着等去北京的时候穿,配着***的红,肯定好看。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带着一丝不确定:“去年不是说好了,今年去北京吗?”话一出口,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周莉莉脸上的笑容僵了,她眨了眨眼,像受惊的兔子似的,
飞快地看向周大明。周大明撇了撇嘴,嘴角的油星子更明显了,
他用手肘轻轻拱了拱坐在旁边的周建国,动作里满是不屑,仿佛我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周建国放下手中的瓷碗,碗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眉头皱成个“川”字,脸上摆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敷衍:“国庆去北京的人太多了,挤得慌,下次吧,
下次再带你一起去。这次去云南多好,气候舒服,还能好好放松一下。
”“下次”——这两个字像根针,扎得我心口发疼。结婚二十多年,
周建国说过多少次“下次”?上次我说想去邻市的植物园,他说“下次周末带你去”,
结果下次是儿子要去游乐园,再下次是女儿要去买新衣服;上次我说想买个新的洗衣机,
旧的总是漏水,他说“下次发工资就买”,结果下次他买了个新的钓鱼竿。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周莉莉却抢先开了口,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泼出来的冷水:“妈,
你怎么这么固执啊!北京啥时候不能去,非要国庆去凑那个热闹?我都跟我室友说好了,
国庆回来给她们带鲜花饼和银镯子,要是不去了,我多没面子啊!”“就是,妈,
”周大明咽下嘴里的肉,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你在家也没事干,这次就别跟我们去了。
我们去云南玩,你在家看家,顺便给我们喂喂猫,那猫要是饿瘦了,我跟你没完。
”周建国也跟着点头,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是啊,
你不想去云南也好,那就在家等我们好了。我们玩个五六天就回来,
到时候给你带点云南的特产,比如那个普洱茶,你不是爱喝茶嘛。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周莉莉低头刷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周大明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周建国靠在椅背上,
掏出烟盒,准备点烟。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仿佛我提出去北京,
是个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可是……去年你们明明答应我的……”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视线渐渐模糊。我想起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镇上赶集,
路过供销社的橱窗,里面挂着一张***的画,母亲指着画说:“等你长大了,去北京看看,
那是咱们国家的首都。”从那时候起,去北京就成了我的心愿。结婚后,
我把心思都放在家里,这个心愿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底,等着发芽的那天。
去年他们答应我的时候,我还以为种子终于要开花了。“妈,都过去一年了,
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啊!”周莉莉翻了个白眼,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冷漠,
“再说了,北京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些老房子吗?云南才有新鲜感呢!”周大明嚼着肉,
含糊不清地说:“妈,你就别矫情了,不就是一次旅行吗?下次再去北京不一样嘛。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凑那个热闹干嘛?”“我多大年纪了?”我猛地抬起头,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今年才四十八岁,
我还没老到连去北京的资格都没有!”周建国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把烟盒放回口袋,
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想拍我的肩膀,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脸色沉了下来:“你闹够了没有?不就是没去成北京吗?多大点事啊,至于哭哭啼啼的?
赶紧收拾桌子,莉莉明天还要上学呢。”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书房,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周莉莉看了我一眼,拿起手机和背包,
嘴里嘟囔着“真是莫名其妙”,也回了房间。周大明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擦了擦嘴,拿起书包就走,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餐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满桌的狼藉。红烧肉的油凝固在盘子里,
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番茄炒蛋的汤汁洒在桌上,黏糊糊的;青菜叶子掉在地上,
被踩得不成样子。我坐在椅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那一晚,
我一夜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他们说的话,还有他们冷漠的表情。
我想起这么多年来,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嫁给周建国的时候,我在一家纺织厂上班,
工资虽然不高,但足够养活自己。结婚第二年,莉莉出生了,周建国说:“你辞职在家吧,
我一个人上班能养活你们娘俩,你在家好好照顾孩子。”我听了他的话,辞掉了工作,
成了一名全职太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周建国做早餐,然后送莉莉去幼儿园,
接着去菜市场买菜,回家打扫卫生、洗衣服,晚上还要做晚饭,等周建国下班回来。
后来大明出生了,家里更忙了。我每天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打理家务,忙得像个陀螺。
周建国的工资越来越高,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不回家。他说他在外面应酬,
是为了这个家,我信了。孩子们渐渐长大,莉莉上了大学,大明上了高中,
我还是每天围着他们转。莉莉喜欢吃草莓,我就每天早上五点去菜市场,
就为了买最新鲜的;大明喜欢穿名牌运动鞋,我就省吃俭用,给他买一千多块钱的鞋,
自己却穿着几十块钱的帆布鞋。我以为,我付出这么多,他们总会记得我的好。可现在看来,
我错了。他们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我的心愿当成可有可无的小事。天快亮的时候,
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能再这样委屈自己了,我要为自己活一次。第二天早上,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五点起床做早餐。七点多的时候,
周莉莉的房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尖叫着:“妈!早餐呢?我八点还要去学校呢!
”我躺在床上,没有动。接着,周大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妈,我的早餐呢?
我今天要考试,得吃点好的!”周建国也起床了,他走到我的房门口,敲了敲门,
语气带着不满:“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多大点事啊,至于不做早餐吗?
”我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慢慢走到客厅。周莉莉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
周大明揉着眼睛,周建国皱着眉头。他们三个都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满和催促。
我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说:“从今天起,
我不会再给你们做早餐、做晚饭了,家里的卫生也不会再打扫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们一家三口都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周莉莉最先反应过来,
她尖叫道:“妈,你疯了吗?你不做这些谁做啊?我和大明还要上学,爸还要上班,
哪有时间做这些?”“你们有时间去云南旅游,就有时间做这些事。”我淡淡地说,
“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也有责任。”周建国脸色一沉,
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闹够了没有?赶紧去做饭,不然莉莉和大明上学要迟到了。
你要是不想去云南,我们去,你在家好好反省反省!”“我不做。”我坚定地说,
“要么你们自己做,要么就出去吃。想让我像以前一样伺候你们,除非你们兑现去年的承诺,
国庆带我去北京。否则,免谈。”周大明不耐烦地说:“妈,你别耍脾气了!
不就是去个北京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们从云南回来,明年再带你去不行吗?
赶紧去做饭!”我没有理会他们,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们的争吵声和抱怨声,周莉莉说“妈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大明说“早知道就不跟她提旅游的事了”,周建国说“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在门后,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反而觉得很轻松。这么多年,
我一直围着他们转,现在,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彻底乱了套。
第一天早上,他们三个都没吃早餐,周莉莉一路上都在抱怨,说自己饿肚子,
上课都没精神;周大明因为没吃早餐,上午考试的时候肚子咕咕叫,被老师批评了一顿。
晚上他们回来,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周建国皱着眉头说:“我今天在外面吃了,
你们自己解决吧。”说完就进了书房。周莉莉和周大明没办法,只能泡了方便面吃。
第二天,周建国早起想自己做早餐,结果把鸡蛋炒糊了,还差点把锅烧了;周莉莉想煮面条,
结果没放调料,吃了一口就吐了;周大明干脆不吃早餐,直接去了学校。晚上他们回来,
看到家里的衣服堆得像小山似的,沙发上到处都是零食袋,地板上满是灰尘,
周莉莉尖叫道:“妈,你怎么不洗衣服啊?我的校服还没洗呢,明天怎么穿啊?
”我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她的话,没有理她。过了一会儿,周莉莉敲门,我打开门,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委屈:“妈,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赶紧把校服洗了吧,
明天我还要穿呢。”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动摇:“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洗衣机在阳台,
不会用的话可以问你爸。”周莉莉愣了一下,然后生气地说:“妈,你太过分了!
”说完就跑回了房间。第三天,周大明的校服也没洗,他只能穿着脏校服去学校,
被同学嘲笑了一顿。晚上回来,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摔,冲进我的房间,大声说:“妈,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好了?”我放下书,看着他:“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让你们兑现承诺。去年你们答应带我去北京,现在却想反悔,还让我一个人在家,
你们觉得合适吗?”周大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周建国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做早餐,结果要么做糊了,
要么没熟;周莉莉和周大明每天都要自己洗衣服,结果洗得不干净,
还有很多污渍;家里的卫生没人打扫,越来越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莉莉的室友给她打电话,问她云南旅游的事情,
她只能含糊地说“还没定好”;周大明的同学约他国庆一起去玩,他说“要去云南”,
结果现在也不敢提了。周建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找我谈了好几次,
想让我恢复以前的样子。第一次谈的时候,他说:“我知道错了,不该反悔带你去北京。
这样吧,国庆我们先去云南,明年再带你去北京,好不好?”我摇了摇头:“不行,
要么今年去北京,要么我就一直这样。”第二次谈的时候,他说:“我给你买个新项链,
你别生气了,国庆我们去云南,好不好?”我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要项链,我只要去北京。
”第三次谈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好吧,国庆我们去北京。机票和酒店我明天就退了,
重新订去北京的。”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觉得很讽刺。如果我没有反抗,
他们是不是就会一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直忽视我的感受?周建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