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生物钟唤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头柜——闹钟的荧光数字屏是黑的。我愣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机,屏幕冰凉,按下电源键,毫无反应。
停电了?
我坐起身,习惯性地去按床头灯的开关。咔哒一声,灯没亮。
我皱起眉。这栋楼的电路我太熟悉了,作为居委会社工,光是处理私拉电线导致跳闸的投诉,我这两年就接了不下二十起。我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涌出,带着一股铁锈味,冰得刺骨。我捧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上方——感应灯没亮。平时只要有人靠近,那盏灯就会自动亮起,这是老婆去年双十一买的"智能家居"。
我盯着漆黑的灯看了几秒,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会不会是跳闸了?
我转身走到客厅,打开配电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我检查了一遍电闸——全都是合上的状态,没有跳闸的痕迹。我试着把总闸推下去再推上来,又去按客厅的吊灯开关。
还是不亮。
不对劲。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我的后颈。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窗外是小区内部的景象。六栋居民楼围成一个口字形,中间是个小广场,种着几棵梧桐树。平时这个时候——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三点五十分,但凭着生物钟我知道现在应该接近七点——楼上王大爷该在阳台上浇花了,水会滴到我家雨棚上,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楼下李姐家的小儿子该起床闹腾了,哭声能穿透楼板传上来;电梯该频繁运行了,每次到楼层都会发出"叮"的提示音;还有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的声音,遛狗的脚步声,关门声,说话声……
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整个小区,安静得像一座坟场。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快步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探出身子往下看。
小区广场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路灯全灭,楼道里的声控灯也不亮,所有窗户都黑着,没有一丝光亮。我抬头看向对面的楼,那栋楼住着不少上班族,平时这个点至少有十几户人家的窗户是亮着的。
现在,全黑。
我猛地转身,冲回卧室。
"老婆,醒醒。"我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妻子。
"嗯……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手机能开机吗?"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了几下电源键,摇了摇头:"没电了?明明昨晚充了一夜……"
我没说话,转身走到客厅,拿起座机听筒——没有拨号音,只有死寂的沙沙声。我又走到电视机前,按下遥控器,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我站在客厅中央,大脑飞速运转。
不是跳闸,不是欠费,不是设备故障。是全面断电。而且不只是电,连通讯都断了。
作为居委会社工,我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没有电,城市的供水系统会在几小时内瘫痪,因为水泵需要电力;没有通讯,人们会陷入信息孤岛,恐慌会像瘟疫一样蔓延;没有交通信号灯,主干道会在半天内堵成停车场;超市的冷链会失效,食物会在三天内被抢空……
秩序,会在一周内崩塌。
这个判断像一桶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老公,到底怎么了?"妻子已经完全清醒了,穿着睡衣走到客厅,脸上带着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们得走。现在就走。"
"去哪?"
"去外公家。"我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规划路线,"他家在郊区,独门独院,有井水有菜地,比城里安全。"
"可是……"妻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听我的。"我的语气不容置疑,"先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找出来,浴缸、水桶、脸盆、矿泉水瓶,全部装满。水泵靠电,水很快就会停。"
妻子看着我严肃的表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去找容器。
我则冲进厨房,打开所有的柜子,把米、面、盐、白糖、罐头、方便面全部翻出来,集中堆在客厅的茶几上。我动作极快,每一个决定都不带犹豫,像是早就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
十分钟后,妻子装满了浴缸和所有能找到的容器。我已经收拾好了两个登山包:一个装食物和水,一个装换洗衣服、常用药品、手电筒和现金。
我走进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压缩饼干、净水片、急救包、多功能工兵铲,还有几节备用电池。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妻子惊讶地问。
"去年自驾游的时候买的,想着有备无患。"我把东西塞进背包,"没想到真用上了。"
我没说的是,作为居委会社工,我见过太多突发状况。火灾、燃气泄漏、群体性纠纷……每一次都让我意识到,灾难来临时,准备充分的人才能活下来。
最后,我走进厨房,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菜刀。刀刃有些钝了,我拿出磨刀石,飞快地磨了几下,刀刃泛起寒光。
"这是干什么?"妻子的声音在发抖。
"防身。"我把菜刀用报纸包好,塞进背包侧袋,"外面可能已经乱了。"
我背起背包,拉着妻子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年的家——客厅里还摆着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茶杯,阳台上晾着没干的衣服,冰箱上贴着妻子手写的购物清单……
"走吧。"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楼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借着应急通道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勉强看清台阶。我们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楼,每一步都格外谨慎。
走到三楼时,对门的张阿姨正提着菜篮子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沈明啊,你们这是要去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张阿姨,您先回家,锁好门窗,别出来。"我压低声音。
"可是我家没电没燃气,怎么办?我老伴还在住院,我得去医院看他……"
我犹豫了一秒。我知道,张阿姨的老伴上个月因为心脏病住进了市中心医院。如果全城断电,医院的备用发电机最多撑两天。
"医院现在去不了。"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您先在家待着,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我从背包里掏出两瓶水和几包压缩饼干,塞给她:"先撑两天。记住,别给陌生人开门。"
张阿姨接过东西,眼眶红了:"小沈,你是个好人……"
我没再说话,拉着妻子继续下楼。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张阿姨佝偻的背影,轻声说:"我们真的不能帮她吗?"
"帮不了。"我的声音很沉,"我们自己的物资都不够。而且……"我顿了顿,"接下来会有更多人需要帮助,我们帮不过来。"
妻子沉默了。她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走出楼道,小区里依旧是一片死寂。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灰蒙蒙的晨光照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几片落叶被风吹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拉着妻子,贴着楼墙快速移动,朝着小区后门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
声音是从小区大门方向传来的。
我猛地停下脚步,拉着妻子躲到一棵梧桐树后。我探头往大门方向看去,只见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似乎有人在争抢什么东西。
"快走。"我压低声音,拉着妻子朝反方向的后门跑去。
小区后门是个侧门,平时只有保洁和送快递的人走。铁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探头往外看——
街道上,几辆车横七竖八地停着,有的撞在了一起,有的直接冲上了人行道。没有红绿灯,没有路灯,只有灰蒙蒙的天光照着这片死寂的城市。
远处,隐约能听到零星的喊叫声和警笛声,但很快又被风吹散了。
我握紧了妻子的手。
"跟紧我。"
我们踏出了小区,踏入了这个已经彻底改变的世界。
身后,是我们生活了五年的家;前方,是未知的危险和希望。
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而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